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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第三天素將軍就帶著部下一起來了。此時邕王才為素瀾介紹說:「這一位素將軍出身清河,是王妃的第九位兄長,目前是北邊駐軍的副帥。」

  駐北元帥是北部軍隊當中第一要職,向來只屬於睿氏。副帥僅次於他。常從國姓將軍中挑選,偶爾也有素氏。素瀾急忙上前行禮。素將軍只是隨意看了她一眼就與邕王攜手入內。寒暄之際問道邕王妃的健康,邕王便請他到後宅相見。素瀾幾步在前,先至邕王妃床前殷勤道:「姐姐,素帥來看你。」

  邕王妃病的渾身無力,見到她的哥哥不勝歡喜,精神一時好了很多,又叫世子來拜見舅父。三個人一直說話說到王妃力氣不支。素瀾見慣了大哥素沉與三哥素颯,覺得素將軍說話一板一眼,不及自己的兄長有親愛相惜的兄妹之情。但素將軍出來卻對邕王說:「殿下的心意我能夠明白,我曾大力支持琚相擁立渤兒,真甯記仇,定不會放過我。殿下若要起事,我一定追隨。只有一點——」他指著素瀾說,「若要我跟隨,請殿下殺死這個女人。」

  素瀾想不到他說出這種話,邕王與世子聽了也吃一驚。

  素將軍直截了當的說:「這女人年輕貌美,又有智謀,我擔心殿下被她迷惑,捨棄我的妹妹,日後她若有子,殿下又要捨棄我的外甥——我將為殿下出生入死,不想有這樣的後顧之憂。」

  素瀾斂容道:「副帥,妾勸說殿下自立,並非貪圖母儀天下。幫助自己信賴的人,親眼看見他成就一番前所未有的事業,這才是妾心目中的人生之樂。若能如此,一生不虛。倘若副帥定要以我之死作為肇始,我無狡辭推搪。我非罪人,殿下心慈,定不忍心手染無辜之血。請副帥親手殺死我吧。」

  素將軍乃是一介武夫,並非能夠以言語打動的人。等到素瀾說完,他就拔出了劍。世子忽然擋在素瀾身前,目光炯炯的盯著素將軍說:「我聽說內圍相殘這樣的事,一旦開始,從來沒有好結局,難道我們的國還未建立,這樣的事情就要先一步發生嗎?請舅父去問母妃,瀾姨來後,父王與她可曾怠慢母妃半分。父王與母妃情意深重,斷不會為別個女子

  拋棄原配。至於日後——瀾姨若有子賢於我,即使父王無易儲之心,我也甘願讓賢。」

  他向素將軍深深鞠躬,說,「舅父,今日我們所圖的,應是齊心合力開創一國,這是艱難大業,抱定同生共死的決心,或能成功。若是舅父,各有所圖,一一列于父王前,我擔心軍心難定,聚合之勢轉瞬即逝。請舅父收回所言,莫開先例。」

  他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見識談吐令素將軍連連咂舌,棄劍向邕王道:「武夫目光短淺,請殿下見諒。」

  邕王鬆口氣,雙手攙扶他說:「你我是三年來親如手足,勿以此事見外,那麼軍中……」

  「軍中之事殿下不必管了。」素將軍痛快地說了一句,就帶著人馬旋風似的離開。

  第二天,邕王府就接到飛馬快報,說北軍嘩變,素將軍殺了睿元帥自封為順天大元帥。素瀾見邕王完全沒有意外的神色,心想自己到底低估了這個人,恐怕今日的一切他早有準備,卻從來沒有對她透露過半點痕跡。

  不久之後,真寧果然發來檄文,聲稱邕王分明無病卻有意詐疾,不哭先帝,不朝新帝,不臣之心已顯,朝廷將以大軍討伐。邕王得知後亦不慌亂,向北部諸郡散發文告,稱真甯困太子妃,挾太子,欺皇叔,女媧之勢昭然若揭,願諸郡共力抗之。

  北部是清河素氏的故鄉。因天佑皇帝睿深泓建國之初,謀反的三位皇叔之母都出自清河,因此在天佑皇帝一朝,清河素氏頗受排擠,睿氏皇族大多避諱與之聯姻。清河女子嫁的最好的,就是邕王妃。因難以入選宮闈,授命京官,清河素氏多在北部互相聯姻,邕王一呼便有百應。數日之間,他們或舉家投奔,或以私兵攻城奪郡。

  不到兩個月,北部兩州十郡已儼然是一個小王國了。戰事之迅速,完全沒有突然起事的倉皇。素瀾看了就知道,這一手準備,必定是已秘密地謀劃了很多年了,竟能在先帝的眼下而從來沒有敗露。

  「即使是先帝那樣的皇帝,也不能親眼看所有的事。在他的近處會很危險。但只要遠離他,只要他是借別人的眼來看,就有機會蒙蔽他的眼。」邕王有一天對素瀾說,「我的母親成襄太妃在康豫太后駕薨後,康豫臨死如此待我,不難想像深泓臨死會如何待你,絕不能坐以待斃。然後,她為我聘了邕王妃。」素瀾聽了心驚——康豫駕薨,十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祈禱過,不要有這樣的一天。」邕王憂鬱地歎息。

  北郡人一向以彪悍叛逆著稱,他們七次擊潰朝廷軍隊,士氣大振。一順天大元帥為首的將領們認為七是吉數,請邕王應吉兆稱帝。

  邕王一身戎裝站在箭樓上,淩然無畏地伸臂指向對方陣營,說:「那國家,我不會去詆毀他。」

  開場的一句就令人怔了一下。邕王說:「對許多然而言,塔並不差。但對我而言,對你們而言,他已不是你我信奉的國家。我們將在此地,締造自己追求的天下。」他只說了短短的四句話,說出最後一句時,風將它的話擴散成巨的震響,陽光令他的容顏威嚴無法名狀。見樓下群情踴躍,箭樓上戎裝的素瀾也淚盈於睫。

  這一天不再有邕王和邕王妃,也不再有邕王側妃。

  世上有了承光皇帝睿深涵,順華皇后素一蘅,宸妃素瀾,以及清泰元年。

  真甯得知邕王自封為帝,北部郡已自成一國,不禁大怒。她一動怒就要四處發洩,李懷英不准她對著大臣失態,她只好退回後宮,氣急敗壞的去找兩位太皇太妃。她先到了耽翠宮,迫不及待的沖到素盈面前道:「你們家升的好女兒,邕王造反竟不知制止,也不向朝廷揭發,反而當起皇妃,你們家等著滿門抄斬吧!」無論她說什麼,素盈的神情總是談談的不為所動。

  「大長公主在嚇唬誰呢?」祐欽太皇太妃挺著大腹姍姍來遲,「動不動把滿門抄斬掛在嘴邊,當心教出一個暴君,令先帝在九泉之下更加失望。」

  真寧怒視她,而祐欽微微地一揚下頷,輕蔑的態度不言而喻。她是這一種樣子的目中無人,素盈又是那一種樣子的目中無人,真寧恨得咬牙切齒,卻無計可施。她們輩分高,嚇是嚇不住,打又打不得——上次她只頂撞了祐欽幾句,第二天朝堂上就炸開了鍋。對她心存不滿的人借機生事,尖刻地指責她對先帝后妃沒有孝敬之心,連她保育幼帝的能力一併置疑。

  真寧狠狠地瞪了瞪她們兩個,拂袖而去。祐欽對著她的背影冷哼一聲,「芝麻大的事情,要我走一趟。」素盈送她出門,輕輕地說:「小心。」

  「女孩子坐到政事堂裡同一幫老狐狸議事,本來就夠刺眼,還不斷地生事。」祐欽不疾不徐地邊走邊說,「她已經得罪多少素氏子弟,如今又想拿我們全家開刀——呵,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

  「正是不知天高地厚,才會做出可怕的事。」素盈輕飄飄地說,「與孩子性的人角力很玄妙,你鬥過她,她不怕你,她記恨你。而且她精力無窮,會不斷地騷擾你。」

  「你只有這點志氣,難怪你走的是下坡路,素瀾卻一步步當上皇妃!」祐欽冷笑一聲,忽覺腹中一陣異動。她當即站住不動,叫了聲:「阿盈!」就抓住素盈的手腕。素盈見她臉色驟變,急忙低頭掀起她的裙角,只見腳下已有羊水淌落。

  流泉宮的宮女們訓練有素,攙著她急急忙忙地返回。素盈被撇在原處,看著她們的身影越來越小。侍衛們仍不准她邁出庭院,她不聲不響地回到耽翠宮裡,拿起她的經書,又從容地念起來。

  「為什麼頭疼的事情總是沒完沒了呢?」真寧正在政事堂裡對著李懷英發牢騷。此時政事堂內的議事已結束,只有他們兩人時,顯得空空蕩蕩,無比清淨。

  「為什麼不能像現在一樣寧和……」真寧閉上眼睛感受寂靜,說,「有時在夜深人靜,我會難堪地想,『父皇,我該怎麼辦?』當時明明對著你們很張揚地說,絕不繼承他的缺陷。可是好像,終於向他低頭了……他是如何做到呢?如何在臣子們吵翻天的時候,不迷失自己,還讓他們對他滿懷期待?」

  「也有人對殿下滿懷期待。」李懷英說。

  「更多人滿懷仇恨。」真寧淒淒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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