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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會這樣?」雲垂手忙腳亂地為母親止血,那傷口不大,卻不住的汩汩冒血,無論他多賣力仍是於事無補。

  「雲垂。」芳鸞看著這個焦急的孩子說,「逃吧……小心……別跟著你父親。」

  她從來言語簡潔,連遺言也只這幾個字。太簡單了,以至於雲垂完全不明白他的父親和母親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他恨恨地帶著滿身鮮血,大步流星走到後院。

  馬廄裡的馬已經都牽出來,琚含玄飛身上馬,小腿忽然被兒子拉住。

  「為什麼?」雲垂第一次在面對父親的時候目露凶光。

  「她是康豫太后與皇帝的心腹。」琚含玄冷漠地說,「二十年來,她活著的價值就是不斷地出賣我。」

  雲垂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所謂皇太后的賜婚,所謂無上的隆恩,華麗地掩蓋著一樁背叛。「她是你兒子的母親,孫兒的祖母……不能放過她嗎?」

  琚含玄看著哀傷的兒子,說:「我放過她,她也活不下去了呀!當我們離開,她變成叛臣的妻子,同樣只有死路一條。」他迫不及待地揮鞭為令,向追隨他的家僕與私衛說,「走吧!」又對雲垂道:「立刻上馬!」

  雲垂愣愣地接過韁繩,失神地隨著這支壯觀卻毫無人聲的隊伍,悄悄地出了家門。

  城門守備得過宰相的好處,宰相又有偽造的諭令,他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琚含玄一家人逃生。遙望一隊黑影消失在蒼茫夜色中,守備不禁搖頭歎息,誰能夠想到,不可一世的宰相竟只是一場易碎的大夢。

  城門剛剛閉上不久,又一隊人馬沖到城下,大叫「開門!」,為首的是個女人。

  手背問她變不可以,拿腔作勢要諸般手續。那女人道:「我是榮安公主!手續全都有,你來驗吧!」守備一聽不敢怠慢,從城上迅速下到榮安馬旁。

  榮安提起鞭子就向他劈頭蓋臉地打,口中罵道:「不知死活!琚含玄那等逆賊,你就放他過去。卻對本公主來這一套——趕快開門!」

  守備既挨了打,又聽到她知自己開門放賊,哪裡還敢阻撓她,便又開了城門送她過去。

  琚含玄帶著親衛一路飛馳,直到天色大明才藏身一座廢棄的農家小院中休息。他剛剛坐定,忽然有人報告說:「相爺,有追兵。」

  琚含玄急忙問:「多少人?」

  「約莫二三百。尚有二十裡地。」

  另有人道:「相爺,背水一戰,亦有勝算。」

  琚含玄搖頭說:「此地空曠,再向南行。」說罷又領眾人上馬逃奔。虧他們的馬皆是良駒,一路奔行到黃昏時分方將追兵甩脫在百里之外。眾人尋了一處無人的山神廟,權且棲身。

  琚含玄夜以繼日地逃,此時終於疲憊,不禁感歎自己年老不支,想著就盤腿坐在神像下拄劍小憩。一下子不知不覺睡著了,夢裡似乎什麼都有,又似乎只是一些幻覺。知道金戈聲直刺耳膜,他猛地驚醒。

  滿屋清涼山月。空氣卻是躁動的,蕩漾著他熟悉的血腥和殺戮聲。琚含玄見門上有個人影,提起劍去一看究竟。

  大款們的一瞬間他就出手砍到了對方的肩膀,可那人完全不要命似的,忽然撲入他的懷中。

  「榮安。」他喚了一聲,口中落下血來。

  榮安全身的力量集中在手裡的刀上,一下子就刺穿了他的身體。她渾然不覺肩膀負傷,推著刀柄向前走了一步,刀鋒又向琚含玄胸中插入幾寸,他不由得退了小半步。

  「那時候一劍刺死你,就好了。」榮安抬起頭,面孔在皎潔月光下蒼白如素。她直視他的眼睛,說:「可是一刹那,自私占了上風——我不捨得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變成殺人兇手。結果,洵哥哥死了,信默死了,素璃死了……如果那時候就這樣做——」

  她說著又向前,刀鋒直沒到刀柄。

  「你也是可以殺死的。」榮安另一手放在琚含玄肩上,用力一推,他的身體就向後仰倒,「你的命不過一刀就能夠了結。如果早這樣做,就好了!」

  琚含玄仰面躺在地上,仰視榮安冷酷的臉。那表情好像有點熟悉,像是她的母親。

  「照顧榮安。」素若星在死前這樣說。

  「我答應你。」他這樣回答,並且,真的照顧了榮安。

  但是……

  若星,其實正是這個意思吧?若星是個不懂得原諒的女人。他害她唄廢黜,繼而逼死了她。她不會讓他用照顧榮安來贖罪。

  正是這個意思吧?無論他如何照顧榮安,榮安不會領情,不會多慮,不計後果。琚含玄看著榮安冷酷的臉,笑了起來:早晚,他將死在他無法殺死的公主手中。

  若星真是個狠毒又聰明的女人……他看著榮安想,想不到他煊赫二十年,最終無法像一個宰相那樣死去。那麼,像一個男人一樣死去,也不算很差

  ——至少他在殺死他的人臉上,看到了他愛過的人。

  榮安一直冷冷地看著他斷氣。

  她要求自己一定要這樣做,即使這場面讓她有點害怕。

  可是她不明白,為什麼他笑得不肯閉上眼睛。

  第四十一章 太平

  皇帝多多少少懲罰了效忠于宰相的人,卻沒有十分為難他們。臣強則死。現在沒有人那麼強了。皇帝任命一位睿姓皇帝為新宰相,眾臣沒有看出睿相有什麼特殊的才華,溫厚忠勤是他的全部優點。這些優點作為人品,值得欽佩,然而在處理政事方面則沒有多大的作用。

  睿相明白自己的智慧不及皇帝,很忠厚地向皇帝請示大多數事情。素盈覺得,睿相在某個方面來看,亦有超強的智慧——功歸上,罪歸己。智勇不顯,戒惕不棄。皇帝未採取廢相的建議,如今與沒有宰相也差不多了。

  皇帝也沒有為難邕王父子。念妄則亡。現在他們暫時不敢幻想了。邕王甚至上表祈死,皇帝不答應,他又上表請求自貶為庶人,皇帝還是沒有答應。素盈發現,邕王的行文中頗有她妹妹素瀾的影子。

  皇帝當然沒有為難榮安公主。「宰相畏罪逃遁,不入西國,則奔南境。此人久居要職,叛逃敵國實在於我朝無益。兒不惜以身觸罪,為國除賊」——榮安公主竟一直派人監視宰相的府第,帶著飛虎衛去追殺他,又能找到這樣的藉口收場,簡直令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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