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步天歌 | 上頁 下頁
九九


  李懷英向鳳燁施禮之後,拿出那封信說:「在下幸不辱命,請殿下查看。」

  鳳燁含笑打開信封,讀了兩三行,笑容變淡了。素沉從容地問:「有何不妥嗎?」鳳燁重展笑顏到:「沒有什麼。一輪幾句立儲的事——我可不參與這種

  事。先生回去轉告,沒有回信。讓她不要太多慮。」

  李懷英又問:「上次托殿下轉交榮安公主的信,殿下可曾轉交?」

  鳳燁沒想到他還念念不忘,歎道:「不瞞先生,自從你走後,榮安公主府接連變故。她不堪打擊,病了好幾場。我一直沒有機會將信給她。」

  李懷英猜到她說的不是實話,冷冷的說:「既然如此,請殿下將信交還。在下回到宣城,對寫信的人也有所交代。」

  鳳燁怔了一下,不情願地說:「請先生轉告寫信的人,信不慎丟失。萬望她諒解。」

  李懷英看看鳳燁,又看看素沉,冷笑道:「郡王這樣的人物,竟是這樣的妻子。」

  鳳燁這輩子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呵責,今日被一介書生冷嘲熱諷,從事她性情淡泊,也變了臉色。素沉忙道:「近來公主自己的身體也不適,請入內休息。」緩走鳳燁有對李懷英說:「先生此時出城,勢必在荒野多宿一夜,冰天雪地,露宿危險,今日務必要住下。我有千里馬,明日一早送先生出城,不會誤事。」

  李懷英本不想拂了素沉的盛情,然而與鳳燁一言交惡,他也不想久留。何況他出門時自帶了露宿之具,無論如何不聽素沉挽留,當下告辭。

  他的馬自離開宣城就未好好休息,出城之後又被鞭策狂奔,夜色未降已疲憊不堪。李懷英只得下馬,在荒野裡徒步前行。天黑時他尋個安全的所在,支起帳篷,坐在篝火邊仰望星空。

  夜風蕩清了蒼穹,雪夜交映,寒光徹宇。茫茫瓊霄讓李懷英有感而發,他原是一腔熱情報效國家,即使變成了在貴族們之間周旋?今日的所作所為,仿佛已經離題萬里。可是若是如此,連認真傾聽他的人也沒有……思及此處,他取出酒囊,一邊喝一邊唱起悲愴的歌,後半夜就在苦悶與醉酒中睡著。

  野外冰冷浸骨,他一睡便沾上了病根,第二日渾身如同火燒,起也起不來,叫也叫不出。他心自慌了,想:難不成要死在這裡?一直躺倒午後,頭腦稍稍清醒,也能夠掙扎著上馬背,他便任由馬馱著他走

  越是接近宣城,李英華越是振奮精神,恨不能超吃飛回。熟料地平線上漸漸出現一道暗影,仿佛畫師在描繪晚霞時,不慎用錯了黑色,染上不協調的一筆。漸行漸遠時,李懷英才看明白:那是一道直沖雲霄的濃煙。他疑心自己發燒之後兩眼生花,用力揉了揉演講,那濃煙卻沒有被他揉掉。

  李懷英這才感到大事不妙,使出渾身力氣策馬疾馳。

  看到時,離宮裡的紅色火苗還沒有完全熄滅。拋開它們,天地之間的這個角落只剩下一堆黑色的廢墟。李懷英暈乎乎地跌坐在地,立刻有飛龍衛迎上來盤問。他魂不守舍地應付幾句,腳下不由自主的四處走動,口中聲嘶力竭的呼喚馮氏。飛龍衛見他如癡如狂,攔也攔不住他。

  忽然一頂帳篷中傳來哭泣聲,一名婦人抱著一對哭哭啼啼的小人兒跑出來。李懷英一件事自己的妻子,連忙上去抱住。兩人不顧旁人就抱頭痛哭起來。

  飛龍衛這時才知道夫人並非宣城離宮中的貴婦,而是睿洵招攬的門客之妻。知曉後,領隊便要接手兩個孩子。馮氏卻寧死不放手,厲聲道:「孩子的母親將她託付給我,怎能輕易移交他人?「她說的只是素慈于齊兒。但旁人這時候哪裡會細細分辨?

  領隊好言相勸:「夫人,你能夠懷抱他們至幾時?宮牆之內沒有半個活口,你要將他們歸還何人?不如交給飛龍衛,快馬送回京中。」

  任由他說得口乾舌燥,馮氏只是低頭抱緊兩個孩子不鬆手。李懷英對領隊躬身道:「拙荊不善言辭,大人勿怪。他這人實心眼,一旦受人重托,寧死也要實踐。即便要將兩位公子小姐送入京城,也不能離她懷抱。否則她是絕不依的。另有一件——我想拙荊既然受託照顧兩個孩子,應知離宮內的變故。她的安穩,必定沒有對大人說過。其中種種,面對信賴之人才肯吐露。請大人見諒。」

  領隊見李懷英文質彬彬,也客氣道:「既然如此,請先生歇息一晚,明日飛龍為護送先生夫婦與小公子小姐一同回京。」他又慚愧地說,「我等奉鳳燁公主之命護衛宣城,實在想不到須臾之間忽生變故。萬望夫人說出真相,勿令我等糊塗至死。」他話中透露出失職之後難逃一死的意思。

  李懷英吃了一驚,沒想到那麼弱不禁風的鳳燁公主,家中也有及殘酷的私刑,當下對鳳燁心生芥蒂。他不敢誇口說能夠為領隊美言,心下亦生蒼涼,覺得用心服務皇家的下場,往往不過如此。

  老醫生按偏方煎了一劑藥,讓李懷英喝過之後蒙頭大睡,起床之後果然好得多了。馮氏仿佛一夜未合眼,抱著一對孩子默默地坐著不動。李懷英見了心疼,柔聲安慰她幾句,她好像全未聽見。夫妻二人懷抱這一對皇家小兒,乘著馬車又向京城進發。

  一路上李懷英愈發察覺到妻子的異樣,他耐不住疲憊昏昏睡去時,她還沒有合眼。他半夜偶爾醒來,妹妹發現她依然瞪著身邊的兩個孩子。李懷英生出怯意,喚她小小名兒,她對答倒也如常。可是勸她入睡,她卻不從,即使躺下也還是大睜著眼睛。如此一連數日,一直到了京城城門,李懷英未曾見他水上片刻。

  這日淩晨到達京城時,城門尚未開啟。城下已有數輛馬車牛車等候入城。李懷英夫婦的馬車由飛龍衛守護,格外與眾不同。然而從窗中望出去時,李懷英卻羡慕起旁人來——比爾呢不過起個大早做生意、跑買賣,雖是士農工商四民之中的末流,忙的不過是蠅頭小利,卻不需擔驚受怕。他與馮氏原本也是一介小民,怎麼會走到這個地步呢》尤其馮氏,原本小戶人家的女兒,嫁他圖的不過是詩琴相伴的日子,如今卻被他連累到這幅摸樣。

  想到此處,他握著馮氏的手,忍不住默默地落淚。再看看車中熟睡的這對小兒女,天地雖大,沒有皇室正嫡的一方淨土。家事如此,國事又如此。李懷英想著便哭起來,他本是性情中人,索性放聲大哭宣洩情懷。

  他這邊哭聲悽愴,有人聽了再也坐不住,從裡一輛馬車上月下,走了過來。飛龍衛攔著不准接近,那人只低聲說了一句話就打消飛龍衛的猜忌,來到李懷英的車前。

  「先生哭聲含混,大病末愈不宜傷心。」她說。

  李懷英掀開簾子,看見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她溫和地向他點頭,說:「先生若是身體不適,我略通醫術,可以救急。」李懷英抹去眼淚,悶悶地說:「多謝美意。夫人知道如何治傷心之症嗎?」

  守在車邊的飛龍衛聽他又不著邊際地亂扯,替他急了:「先生,這可是為聖上治病的女醫生!這是千載難得的機緣,趕快求她救救你的夫人。」李懷英這才知道女子的來歷,連忙跳下車施禮,請她為馮氏看診。

  王秋瑩一看馮氏的狀態就知道事情不妙。她試著同馮氏說話,馮氏卻沒有多大反應。王秋瑩連忙從自己的車中喚出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向李懷英道:「這是舍弟,醫術比我高明。」說話時聲音頗為自豪。年輕人果然有主意,向隨身的小包袱內取出一套金針,一邊輕聲寬慰馮氏莫怕,一邊在她頭頸前後紮了十數針。

  李懷英屏息凝視,看著看著馮氏便合上眼睛,睡得寧靜。李懷英如釋重負,忙不迭向王家姐弟道謝。王秋瑩如實相告:「先生的病發在外部,用藥可醫。尊夫人的病,雖無險惡表現,卻難治些。舍弟此番入京,暫住在謝震將軍府上。先生可去尋他。」

  那王姓青年看起來十分靦腆,姐姐說話時只是微笑。李懷英見他們姐弟古道熱腸,又千恩萬謝。三個就此攀談起來,王秋瑩方知宣城的慘劇。聽說車內兩個小兒乃是睿洵的一雙兒女,卻不禁問:「先生要將他們送往何處?」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