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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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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瀾聽了歎口氣,一路走進去,果然看見丹茜宮裡裡外外燈火通明,燈燭顯然添了不止一倍,連附近園囿、道路也廣置燈籠火把。她走入宮內,見人頭攢動,仿佛丹茜宮所有在冊女官與宦官一個不漏,聚集在一起。然而他們全部靜靜地佇立外間。原本懸掛珠簾的地方,換上一面刻絲屏風。 透過素白菊花圖案,素瀾看見姐姐一人坐在榻上,不准任何人靠近她。 「娘娘!」素瀾輕輕喚了一聲。素盈身子一聳,略感詫異地看著她問:「你怎麼來了?」素瀾見她反應還好,稍稍寬心,笑道:「來陪姐姐說話。」她說著到素盈身邊坐下,大膽地拉起素盈的手握了一下,只覺得手心涼冰冰的。 「你聽說了?」素盈的神情空蕩蕩,聲音也沒情緒,「我差點死掉。」 素瀾緊握她的手,希望給她勇氣。她看著素盈的眼睛,柔聲說:「姐姐呀,難道你以為,只要坐在丹茜宮花一點心思,差遣別人動動手,永遠不必玷污自己的眼睛,這天下就會乖乖臣服腳下?」捕捉到素盈瞬間的哀傷,她搖頭歎息,「唉——你的確會這樣以為。你是素盈,你一輩子也無法讓自己的手沾上別人的血。沒關係……以後會好的。」 「會好嗎?」素盈伸手捂上眼睛,「我不是沒有想像過自己死去的時刻,然而我想到的不是這樣的死亡。以後不過是再多一種噩夢,會好嗎?」 「會的。」素瀾抱住她的肩膀,輕聲安慰,「今日不過一個拙劣的伎倆,日後你會恥笑它。到那時候,什麼都不算可怕啦!你幾曾見聖上怕得發抖?他早就入昭文閣做事去了。娘娘,你在發抖呢……這並不是你此刻能做的最好的事吧?」 素盈推開她,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幾次吞吐之後,她的態度漸趨安定。 「是啊。」她雙眼閃亮,說,「你回去吧。我還有些事沒做完。」 信則從昏迷中痛醒,看到一大片黑暗,不知自己身在人世還是黃泉。片刻之後知覺越發明晰,背部好似一條火蛇盤附,忍不住疼得呻吟。 忽然有一隻冰涼的手放在他傷口上,與燒燎似的疼痛相比,冷冷的觸動反而舒坦少許。他驚得回身去看,看不清那人的臉,只看見發簪搖動的影子。 不需要看清面目,他也知道這是誰,於是更加吃驚:「娘娘!」 「別叫得那麼淒慘。你死不了。」素盈說,「你豁出命換的東西,我會給你。」 她的話讓信則心一寬,迷迷糊糊地沉睡過去。再一次疼醒,想起來還沒有謝恩,忙呼一聲:「謝娘娘……」 可是素盈已經不在。 夜漸深,昭文閣上華燈燦爛,閣下是明戈亮甲,一片森森寒光。 領軍將軍見儀仗送皇后來到近前,行過君臣禮之後說:「娘娘留步。聖上在閣上議事,後宮妃主不得入內。」 素盈掃了一眼閣下眾兵衛的兵器服色:除了護衛昭文閣的司閣將軍之外,領軍、護軍、左衛、右衛諸將軍的部下皆在其列,然而不見二衛將軍的影子。這兩人掌管禁衛,卻讓逆賊突入御前,只怕他們這輩子也不能再到昭文閣下侍奉。 「我不上去,就在這裡等一會兒。」素盈淺淺一笑。領軍將軍為難:「此處風急霜重,兵戈交陳,娘娘鑾駕不宜久留。」 素盈不理他,忽見一隊燈籠送著一個人漸行漸近。她好奇是誰來得這麼晚,仔細端詳才發現是哥哥素颯。領軍將軍迎上去道:「郡王請速登閣。」素颯以君臣之禮與素盈相見,一字未發便匆匆入閣去了。 素盈目送他的身影,心頭忽然慌張:「他……」領軍將軍不回答,反而說:「娘娘恕罪——即使娘娘守至天明,臣也不可通傳。務請娘娘以禦體為重,速返丹茜宮。」 他是武將,說話直來直去,素盈和藹地笑了笑,並不怪他,可也沒有妥協的意思。她又等了一會兒,看見謝震從閣中出來。素盈見他無事,這才轉身走開。 走出老遠,她與宮娥停下腳步,專等謝震跟上來。他拜畢垂首而立,素盈徐徐地問:「喚你上去做什麼?」 「問臣為何出現在玉屑宮。」謝震將御前的對答如實相告,「臣曾任職虎賁郎,原想趁今日過節,與舊日同僚約定小聚時辰,未料到看見狂徒提刀在宮中衝撞。臣一時情急,才會逾職闖入玉屑宮……」 素盈一揮手打住他後面的話,蹙眉問:「怎麼?喚你上去,是要罰你?」 謝震躬身道:「臣為北門禁軍將軍,未得召喚擅自在內宮行走,的確不該。何況又闖至御前,理當受罰。」他稍緩口氣,又說:「蒙聖上恩典,以救駕之功與過相抵。」 素盈輕哂:「尋虎賁中郎,怎麼會走到丹茜宮附近?你是去見我……為何不說是我喚你入內?只要說,'未至丹茜宮,遠遠看見歹人追逐皇后,救駕心切才會一路闖入玉屑宮',不就可以了嗎?好大的功勞,就這般輕賤了。」 謝震一低頭將話忍住。素盈微笑道:「這些人還可靠。有話但說無妨。」 謝震凝望她,說:「現在回想,慌張時脫口而出的一聲'阿盈'足令聖心不快。此時怎能謊稱是娘娘召喚,再添嫌隙?」他見素盈容色寧靜,擔心地問:「你,還好嗎?」 素盈的嘴角輕輕地抿起:「你不是說,我變成了另一個女人嗎?我已經不是阿盈,你還管我做什麼?」謝震知道她並沒有生氣,慢吞吞地回答:「這世上有什麼人一成不變呢?我到現在才知道,你還在我眼前,已是最大的幸運。」 素盈聽罷向他伸出手,稍稍猶豫,還是在他肩上沉沉地按了一下,說:「我沒事。」 謝震知道此時此刻,那一地破碎的琉璃成為往事。他躬身告退,走出三步就返回來,說:「其實我知道,不論你我,有時候不得不硬起心腸,否則就無法存活。可是我也知道,不能一直如此,否則就失去了存活的意義。」 素盈笑笑:有一絲機會他就不放棄拉住她,不讓她脫胎換骨成為一個素皇后。 「可惜北宮門離我太遠了。」她說。 離她近的人,沒有一個能挽住她,只會拿著刀,追趕她去越來越深的噩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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