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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冬至這天,皇后素盈帶領後宮女眷卸下夏秋之季的佛妝,自即日起改換清雅的淡妝。她將消寒圖分賜各宮,親自在所有圖上點染第一朵紅花。宮人齊唱一句消寒令:「一九生寒換玉妝。換罷笑雪梅,不及腮上香。」

  各宮奉上自備的香脂,答謝皇后賜圖。素盈問在座諸妃嬪:「今年的消寒令是誰起的頭?」素璃回道:「抽籤抽中了東宮。妾身邊一個宮女斗膽填了,讓娘娘見笑。」素盈頷首贊道:「怪不得有小兒女態。換了你來作,定是別樣風貌。讓她上來受賞吧。」

  素璃領著一名宮女上前時,眾人都端詳此人,覺得她容貌秀麗卻面生得很,竟是個無根基門路的宮女。那宮女向上叩頭:「奴婢宋之惠跪謝娘娘賞賜。」有的妃嬪曾讓之惠做過繡活,依稀知道這名字,便問她是否是從針工房調出的人,落實之後免不了詫異她竟在東宮出人頭地。她所填的消寒令,頗有改頭換面的得意之情,看來在東宮混得不錯。

  東宮裡,心腹的、得力的宮女少說十人,遇到出頭露臉的事情從來是她們得好處,今日素璃卻特意抬舉一個新人……在坐的全是素氏,都知道素璃不會無緣無故向宮女施善,大約要利用這宋之惠做成什麼事情。她們動了心思,又細看此人幾眼。唯獨皇后素盈無動於衷,仿佛事不關己就毫不在意,只輕輕掃了那宮女一眼,含笑誇一句:「東宮裡真是人才濟濟。」說完問:「下一句消寒令該誰?」

  欽妃回答:「是妾抽中。」素盈叮嚀一聲「好好地作」,就把這事擱過,下令開消寒宴。看罷她的表現,眾妃嬪心道:皇后只介意東宮宮女奪了今日風頭,怕自家姑姑在九日後不能出彩,年輕人的這等見識畢竟遜色于其餘素氏。

  同一天,皇家為朝臣在飛宇樓設消寒宴。本當由皇帝主持,但他仍是不能出席,這回交給東宮去辦。素盈問起飛宇樓景況:「今日連詩作賦,起的是什麼題?又得多少佳作?誰領風騷?」在她身邊伺候的白信則回答:「題為'寂寒'、'梅'、'冰心',琚相親書孤梅詩並序,三題合為一作,百官甘拜下風。」素盈笑著點頭:「琚相出手自然獨佔鰲頭。你可將前面諸位大人佳作一一錄來,容我拜讀。」

  信則得旨去辦,恰好看見先他一步下樓的宋之惠走在前面。之惠投效皇后一事唯有二三人知道,信則即是其中之一。他常覺此女懷機變之心、涉險之膽,兼有數年料理針工房一群女流的手段,又無家口之累,日後定生變故。信則與她來往格外小心,此時見了也不願照面,徑向旁邊回廊柱後半掩形影。

  滿面春風的之惠懷抱賞賜,還未走出多麼遠,斜刺裡忽然沖出一個人來,嚇了她一跳。她定睛一看,原來是結拜妹妹封令柔,忙拉到一旁問:「今日諸宮在此開宴,你怎麼走到這裡來?」

  「姐姐如今可好了。」令柔文文雅雅的口氣讓之惠頗感刺耳,不及為自己分辯就聽令柔又道,「姐姐入東宮時日已多,愈見信賴。姐姐為何還不申明我們幾人的事情?姐姐若有難言之隱,小妹自有唇齒,今日便等在此處,待東宮妃路過。」

  「妹妹,東宮妃不是你想的那種人。」之惠的神情頗為失望,低聲說,「沒人可以坐享她的信賴。我今日的風光,是拿往後的清白、性命擔著呢。我實在不想把你也拖下水——我知道你擔心自己生死在皇后娘娘一念之間。可是投效了東宮妃,一條小命夾在左右兩邊,更不好過。」

  令柔眉宇間凝結的陰鬱略略緩和,誠心道:「我深知姐姐不是自私之人,隱瞞我們幾人的事情不說,定有緣故。姐姐須知行走宮廷沒有萬全之策,似我們這般卑末之輩,不過是以微薄性命賭個來日騰達罷了。眼看聖上性命堪憂,此時向東宮盡綿薄之力,日後便是新君故舊,自有好處。待到東宮得繼大統,我們再去自陳身世,豈不太晚?」

  「這話怎可亂講!」之惠狠狠拍了令柔的手背一下,「妹妹,你對事態的看法總是有差。當初素庶人願放我們出宮,你拿錯了主意。後來向真甯公主獻上中宮准條暗示身份,那小公主卻只顧著自己出宮盡興,對你示好之舉視為理所當然,往後不聞不問——你是不是又算錯了?今日還是交給我來定奪,妹妹不必操心。」

  令柔想要爭辯,忽見前面拐出幾名內官,想必是要去赴內庭冬宴。令柔身份卑微,連忙閃在牆根躬身避路。之惠是有品女官,只略略側身相讓,向其中的李太醫莞爾一笑。

  李太醫裝作沒有看見,目不斜視地走過。與他同行的吳太醫見這女官對李太醫態度輕佻,不免多看一眼,蹙眉輕哼一聲。

  他們一行消失在下一個拐彎處,令柔松了口氣,還想與之惠說些什麼,之惠卻不由她,向她擺手道:「此處人來人往,被人看見多有不便。妹妹快快回去吧。」

  令柔把話憋回心裡,怏怏地走了幾步,回頭再看之惠,卻見她已頭也不回地走了。她陡然覺得之惠與自己漸行漸遠,心中生出莫名惆悵。忽聽有人叫一聲:「封令柔!」

  令柔驚了心事,見一名衣著煥麗的宦官大步走過來。她認出是丹茜宮副監白信則,囁嚅著應了聲:「白大人……」

  信則四顧無人,背著手看了看令柔,又看了看之惠遠去的方向,冷笑一聲:「你這末等宮女,走到這裡做什麼?」令柔垂下頭不言語。

  信則偏頭仰望披雲閣,琉璃映雪晃得他眯上眼睛。「皇后娘娘是何許人?東宮妃又是何許人?你,妄想在她們之間周旋?」他的語調讓令柔無地自容,「無家無勢,無依無靠……安安穩穩地盡你本分,別人也沒閒工夫來擾你。最好不要自作聰明,害人害己。」

  「奴婢不敢。」令柔想抬頭看他臉色,後背一梗撞在牆上,這才發覺無意中躲他躲至牆根,「大人教訓的是。只是不知奴婢何德,竟能得大人提點?」

  這一問倒將信則問住,他沉下臉哼一聲,轉身便走。令柔心中一動,連忙喚住他,從腰間繡囊裡取出一枚竹心色絛花,惴惴地遞上:「上次奴婢不敬,扯壞了大人的絛花。大人若不嫌棄……」

  信則愣了愣神,接過來看時,又有四五名內官走過來。信則不願人看見他與宮女私相授受,將那絛花籠在袖裡,要待內官們走後交還。令柔誤當他已收下,躬身施個禮就想走。信則正欲退回絛花,恰逢東宮妃素璃帶著五六個宮女從披雲閣上下來。見他仍在樓下逗留,素璃笑問:「娘娘要的詩,白大人錄畢了嗎?」信則只得匆忙告辭。

  東宮妃沒有立即走開,斜眼瞅著令柔暗暗地笑。令柔已向她跪下,知道此時她正懷疑自己與白信則有私,絕非良好時機,然而錯過此時,一介卑微宮女要見她委實不易,頓時心下大為躊躇。

  白信則是時下丹茜宮的紅人,素璃有意留心他交往的宮人,及看清下跪乃是一名最末等的宮女,心想定非白副監所交之人,多半是偶然遇見。誰知移步前行時,忽聽這宮女低吟一句:「梅雪雙失色,只為一謫星。」

  素璃一驚,當即神思遠遨:那年冬至,皇家私宴消寒數九,這一句正是皇帝隨口道來的戲謔之語。那時消寒宴僅有帝后、太子、公主們與她……真正的一家人。連妃嬪們也只能在各自宮中慶祝,更輪不到素盈這種無名之輩登堂入室。

  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怎麼也想不到,今天太子妃反而要看當初一介奉香女官的眼色。素璃落落寡歡地想起:那時裙子不慎被酒汙了,姑姑寵愛地把她拉到身邊,笑著看了看之後賞給她一條更好的。剛才胸前也不小心弄髒一點,卻要立刻退座更衣,否則就是對素盈不敬……

  「你,那時在場?」素璃目光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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