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步天歌 | 上頁 下頁 |
三八 |
|
「怎麼能讓孩子哭成這樣?」素盈藏了眼中的關切,平心靜氣地說,「突然抱他走,難免讓他害怕。不如等他睡熟了再帶他走。」 素璃勉強笑道:「待他醒來之後,會與現在有什麼不同?清醒著學學分離,也好。小孩子,不哭不鬧是長不大的。」 素盈見她態度如此堅決,不好堅持,怔怔地看著她抱著睿歆毅然遠去。睿歆又開始哭,但他的母親卻不為所動,越走越快。 深泓慢悠悠翻閱功勞薄,臉上的笑意不知是延續著剛才見到兒子的歡悅,還是又有新的發現。他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東宮,不慌不忙地問:「簿上第一等功勞的白信端,是榮安那位愛婿的弟弟?」 東宮沉著地回答:「正是。」 深泓合上功勞簿望著兒子,說:「關於此人,你有什麼看法?」 「汗馬功勞,足可封爵。」 「哦?」 東宮聽父親口氣別有用意,問道:「父皇是否聽到不利謠言,對此人有先入為主的成見?」 深泓輕輕一笑:「那是我的事。你只管說你的看法。」 東宮想了想,凜然道:「兒臣知道父皇前些日子親審蘭陵郡王。父皇英明,當然知道蘭陵郡王對白家成見極深,他對白家的指責,若無實證,實在不可全信。」他見父親默然,又道,「蘭陵郡王曾在兒臣面前指控白將軍有罪,但並無證據可以佐其控告。此後兒臣眼觀耳聞,白將軍並沒有些微差錯。他衝鋒陷陣勇敢殺敵,實在堪當首功。兒臣以為,蘭陵郡王慘敗,意圖推卸責任,以白將軍為其頂罪,才是事情真相。」 「二郎,你好像忘了——天下人人都知道你對蘭陵郡王也有成見。」深泓笑看著兒子,看他如何應對。 睿洵避開這個話題,仍執意道:「父皇如果知道白將軍在陣前的事蹟……」 「每個人都有他們的故事。帝王要做的不是聽故事,然後獎賞自己喜歡的。而是判斷誰的故事更有價值、更可信。」深泓拍拍兒子的肩膀,說,「白信端的故事,還不值一個爵位。既然你覺得他的故事可以在功勞簿上列第一等,我也不能無視統帥的看法——賞他金銀就是了。」 「父皇……」睿洵還想為親信爭辯,卻見父親突然按住胸口,面露痛楚之色。「父皇!」他慌得叫了一聲,立刻要喚太醫,卻被父親攔住。 「沒事了——就那麼一刹的難受,不要大驚小怪。」深泓重重地喘了幾口氣,扶著兒子的肩膀撐起身,語重心長地說,「二郎,你心裡覺得,我偏袒皇后家,已經昏了頭,對吧?」他不讓兒子反駁,擺了擺手道:「可是這個天下終歸要交給你——把眼光放得長遠些,忘了那些不值得計較的小恩小怨。我這一朝一代的事,自有我來解決。」 睿洵惙惙道:「兒臣無能,不能有番作為,助父皇整頓朝綱。」 「作為?」仰面望天的深泓哼了一聲,「我曾祖以為,開疆辟土是帝王的作為。為此國中三十萬男兒血戰南疆,奪來巴掌大一塊地方,又有十萬兒郎為守那地方前仆後繼,但最終還是被南國奪了回去。他和南國的皇帝足可以因這些戰爭名震史籍,他也常常以此自滿,覺得一生不虛。」 這些事情睿洵耳熟能詳,不知父親此刻說來有何用意,凝神恭敬地聽著。 深泓又說:「我祖父把整肅吏治、明刑弼教當作自己的作為,可惜盛世僅他一代。繼承帝位的人不僅沒能延續盛世,還把宮廷弄得一塌糊塗,嬪妃內鬥、皇儲逢殃——這人是我的父親。我年輕的時候就打定主意,一定要挑選一個對的人,把這副重擔交給他……那將是我一生最大的作為。絕對不要讓我看到,我挑選的人,只是一個把權鬥當成'作為'的人!」 他的話中已明示日後的皇位歸屬,說到此處又喘息起來。睿洵聽得心神激動,見他神情痛楚,忍不住落下眼淚:「父皇,兒臣這就喚太醫。」 深泓搖頭,又接著說道:「朝中能助你的武將,我已將他們歸入你旗下。文臣當中有三個人,與宰相久不相諧。宰相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不過是見我不重用他們。他們的能力才華不及宰相,但也屬難得的人。我把這機會留給你——你對他們親厚,他們必然赤誠相報知遇之恩,日後對你大有好處。」 睿洵忙真心誠意地說:「父皇禦體如此,兒臣只願侍奉湯藥,無心其它。父皇早日康復才是國家之福。」 深泓看著兒子微笑,握住他的手道:「二郎,我以前從來沒有告訴你,我與你的祖父之間十分淡漠。他並不喜歡我,也不瞭解我。有一天,他的密使送來遺詔傳位給我。直到那時我仍然摸不清他的想法,而且再也沒機會瞭解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一直避免與自己的兒子之間,變成我與他那樣。」 「父皇一直為兒臣著想——兒臣明白。」 「可是自從那件事之後,我們父子就沒這樣說過話。」 睿洵知道父親說的是將母后廢為庶人之事,心裡又翻起一股情緒,連忙用一個尷尬的微笑掩飾。深泓已看明白他對素若星之事仍然耿耿於懷,於是歎了口氣,揮手道:「現在,去把太醫叫來吧。」 睿洵起身要走,深泓又想起了什麼,忽然說:「二郎,既然人回來宮廷,腦子也該回來了。在戰場上,大可以放手廝殺,手刃敵人。但在這裡,我們不用那種方式殺敵。」深泓嚴峻的神情中蕩開一絲微笑,繼續說:「能在這裡殺人的,只有他們自己的錯誤——等待,不是更簡單麼。當然了,我們也得記住,自己可別犯錯。」 他的目光那麼冷靜,睿洵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心裡忽然有個聲音喊:「他知道了!他知道那件事!不然,為什麼提到忘記?為什麼提起母親?為什麼提到殺人?為什麼提到犯錯?」他的神情一瞬間變得複雜,剛才看起來不堪一擊的父親,這時在他眼中又變得深不可測。幸而父親已闔上眼睛養神,他一邊腳步匆匆奔出宮外,一邊喊著「太醫」,掩蓋了紛亂的心緒。 在他身後,深泓睜開眼睛搖了搖頭,對自己說:「不是他。但他知道是誰幹的。」沒有能力離開父親自立的孩子,會盼望父親不要離開他。太子正是這種人,卻有太多人高估了太子的能力。 深泓輕輕哼了一聲。 妄想與他爭天的人,他會一個一個找出來的。作為這一朝一代的事,由他來解決。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