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步天歌 | 上頁 下頁
三〇


  年輕婦人疑惑地問:「請問這位夫人有事麼?」崔落花謙謙一笑:「為我家小公子而來。」年輕婦人指點道:「若是尋人,可以去西門通報尋找。」她態度溫和,崔落花也將表情放和緩,搖搖頭說:「我家小公子一心想要入書院讀書,我是代替我家夫人前來一看究竟。」

  年輕婦人仔細打量崔落花,見她氣質高貴,心中不怎麼戒備,大開了門道:「夫人若不嫌棄,請進來容愚婦奉一杯清茶。」這話正合崔落花心意,稍稍推辭就隨她走進去。

  小門裡面是書院後宅,地方十分寬敞潔淨,又廣植花木,空氣芳香令人心曠神怡。崔落花暗暗讚歎,與那年輕婦人進屋坐定之後,先恭維了幾句。年輕婦人十分受用,很快奉上香茗款款說道:「外子正是書院塾師,夫人若有疑惑,不妨讓他來為您分解。」崔落花正有意與李懷英見一見,忙道謝。

  北國男女之防原本不嚴,但李懷英入室之後態度十分謹慎,眼睛一刻也不隨便亂瞟,說話也有分寸。崔落花見這年輕人不過二十出頭,樣貌只能說是端正清秀,可是如此沉穩令人心生敬重,由此也不難解釋真寧為何對他那麼嘆服。

  隨便攀談時,她得知李懷英原來是太學當中的佼佼者。國家早在百餘年前就允許各地才子入太學,結果到先帝時代太學生已經多達兩千,太學子弟也難以盡數為官。李懷英沒有高貴出身,去年便出了太學成親,之後不久又到明德書院講學。

  儘管只是片刻閒聊,崔落花已從李懷英口中抓住些許危險的苗頭。她放下茶盞,面帶憂色:「其實我們府中早為小公子請了塾師。那是頗有家學淵源的一位先生。但是不知為何,小公子不喜歡在家中用功,一定要來公學就讀。李先生覺得,公學與家學,何者優,何者劣?」

  李懷英肅容回答:「家學常常要靠幾代甚至十幾代人的努力,才能成氣候。單是這」持之以恆「一樣,已經令人欽佩。無論時局如何,家學能夠子承父業,將學問傳承下去。這是對國家的貢獻,又是一樣令人仰重的。各地文人嚮往名士風流,競相投奔,學問又能互相促進。此三樣足可標為偉績。」

  崔落花也是世家出身,聽了他的話很是稱心,連連點頭。

  李懷英又侃侃而談:「但公學有另外的好處。家學之內思路有限,尊卑分明,因此往往重舊說而乏新意,未免單調。公學學子來自五湖四海,俊才雲集,眼界與想法都更為開闊,處事態度也更有生機。」

  崔落花一邊聽一邊觀察,心中暗笑他畢竟年輕天真,輕輕說:「年輕人有這種信心是很好。如果說家學不及公學子弟的眼界,那為什麼朝堂上世家子弟多,公學子弟少呢?」

  李懷英笑道:「朝堂之上孰多孰少,只能說朝廷用人有偏廢,怎麼能說明學問的高低呢?」

  「先生的意思是,世家子弟都是仗勢而入,尸位素餐,只有公學子弟才是以才授職,雖少猶精?」

  李懷英變了臉色,他的夫人忙上前圓場:「哪裡有這麼嚴重呀。懷英,時候不早,你是不是該去前面看看了?」

  崔落花沒有更多話想問,也匆匆道謝告辭,心裡卻對這一次會晤警覺起來。

  素盈得知真甯公主出宮是去公學,驚疑了一下,但也沒有像崔落花那般憂心忡忡。她若有所思地問:「那個塾師,依你來看,真寧是不是對他……」

  「這倒沒有。」崔落花忙說,「似乎公主只是去聽他講學,連面也沒有見過。這恰是臣最擔心的。」

  素盈手裡拿著一根發簪,不住地在自己手背上輕輕敲,心中暗暗地想:真寧只是去偷聽,就學會在聖上面前議論宰相的長短……那麼公學裡的學生,平日都學些什麼呢?誹謗朝政嗎?

  崔落花眉頭緊鎖,沉聲道:「公學子弟妄想動搖世家,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不過他們勢單力薄,從來沒有得逞的機會。公主貴為皇家血脈,受到他們教唆始終不是好事……」

  「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崔秉儀想得那麼長遠,實在太多慮了。」素盈的眼睛輕輕從崔落花臉上掃過,將金簪插到發間,悠悠地說:「區區一介書生,能有多大能耐?」

  崔落花不便多言,小心地問:「那麼,叫做封令柔的宮女該如何處置?」

  素盈柔柔地笑了笑:「暫時裝作今天的事情沒有發生過吧。下一次真甯公主出宮,如果還是去那書院,你立刻讓我知道。」她移步石榴花前,仔細欣賞之後剪下幾枝花瓣完滿、結有珠子大小石榴的,精心紮成一束命人送到玉屑宮。

  「今天我見到邕王世子。」她說,「有那樣一個讓人羡慕的孩子,想必邕王就算遠離繁華的京城,也不會覺得寥落。」

  崔落花知道在宮裡還有很多事情需要素盈操心,不敢再用公學子弟的事情煩她。

  「說說東宮的動向吧。他近日就要回來,東宮裡的人都準備好迎接了麼?」她一轉身,背影染上秋意。

  崔落花連忙跟上,低聲說:「娘娘放心。」

  聽到這句話,素盈的臉上才露出笑容。「事有輕重緩急,東宮裡的事情要緊,千萬別出了差錯——至於真甯,堂堂公主私出宮廷,畢竟不能視若無睹。這個還要崔秉儀再留心。」

  崔落花與素盈心中,都隱約覺得真寧親近公學子弟似乎是個危險的預兆,但她們怎樣也無法料到,在即將到來的一年裡,竟然是她們所輕視的一介書生,將要做出連親王、後家這些最權威的世家貴族也不敢輕舉妄動的事。

  第六章 對立

  邕王攜子狩獵的那天清晨,下了一整夜的綿綿細雨悄然消弭。世子興致很高,他頭天得到了皇后賞賜的小馬和平王贈送的全套鞍具,忍不住孩子喜歡新鮮的心性,一大早起來親自扣轡頭掛鞍韉。

  邕王原本不打算在京城做出顯眼的事,但平王之子素沉盛情相邀,他也不好拒絕,然而始終不願太張揚,隨便叫了幾個好身手的家人與他同行,隨身物品也儘量精簡,一心想著早去早回。

  素沉上門的時候,見邕王身邊只有十二三人,悄悄向身邊的領隊遞個眼色。那領隊趁主人們寒暄之際退了出去。待邕王整隊出發時,發現素沉一行也不過十個人,笑道:「郡王貴為國中第一等的貴族子弟,出遊也這樣簡樸,實在難得。」

  素沉來時帶著二三十個人,料到自己遣回大半隨從之舉瞞不過他,便泰然自若地回答:「殿下領隊,在下豈敢僭越。」這話換別人講,免不了有三分刻意。但素沉的聲音態度一向淳實,自他口中說來也似發自肺腑。邕王聽了微微一笑,叮囑同行諸人靜靜前行不可擾民,一直到出了城門才縱情策馬飛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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