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步天歌 | 上頁 下頁


  「沒有手段,她怎麼能當上皇后。」端妃淡淡地說完,又埋首於經卷,「殿下,素氏女人的真相,從臉上看不出來,從聲音裡聽不出來。但你看她周圍發生的事情,就能明白。」

  素氏……與睿姓皇室一起開疆的家族,數百年來,皇室唯一的通婚對象。太安素氏、武威素氏、清河素氏、東平素氏、西陵素氏、南安素氏、北固素氏——素氏七家的女兒,從小受著特別的教育,成長的目標就是入主皇后的丹茜宮,給自己的家庭帶來崇高地位和顯赫權柄。深泓看了看母親:她是太安素氏女子當中的佼佼者,尚且在爭奪丹茜宮的道路上功虧一簣。真有人能夠看透素氏女人的真相嗎?

  如今,一個有手段的素氏女子佔據了後座……她的兒子是皇帝嫡子,理所當然的皇位繼承人。然而,她的後座能保留多久?她的兒子又能穩保嫡子的地位到幾時呢?她怎麼可能任由一個比秀王年長的皇子活著,毫不介懷呢?

  這裡一定有皇后的耳目吧?

  每當想起這,深泓總覺得離宮裡隱藏著一雙陰森的眼睛。他想要逃離,無意中走入曠野的長草深處,正是在那裡,發現了那一面幽深的湖泊,聽到了青衫少年的建議。

  從那以後,每一次他躲避離宮中的恐懼和孤獨,總是不自覺地逃到湖邊。

  「我實現你的願望,但是,要少少代價。十年的愛,十年的被愛,換你的願望成真一年——如何?」青衫少年每一次都會這樣說。

  深泓總是在嘴角顯出譏笑:「愛」與「被愛」是什麼呢?他可能一生也不會擁有。用這些無用的東西,就能交換實現他難以企及的願望?

  每一次他都搖頭,然後攪亂水波離去。

  一天,他離開湖水回到離宮,沒有聽到離宮中的木魚聲。一種特異的聲音,有節奏的、一下又一下,同血腥一起隨風蕩漾。他循著那銳利的嘯響來到端妃的門前。野草叢生的庭院裡,有兩人臉朝下被綁在長凳上。端妃身邊最身強力壯的粗使宮女,正掄起皮鞭抽打那瘦弱少年的脊背。

  深泓從未見過血珠四濺,也從未見過這挨打的小小少年和另一條長凳上的女人。那女人的神情讓他不安:她咬緊嘴唇凝望皮開肉綻的少年,嘴角、眉梢、眼神、呼吸中沒有任何一處透露出屈服。

  深泓站在庭院洞門下失聲:「娘娘!」

  素麗大方的端妃正在庭院中欣賞恣意亂開的野菊,聽到兒子的驚叫後回眸莞爾,似乎對身後的苦刑渾然不覺。

  「娘娘,這是誰?是來偷竊的賊嗎?」深泓問。

  端妃的手指放在嘴邊,輕輕搖頭責備:「殿下,提問就是提問,不要說出你的推測。不要讓人知道,你更容易相信哪種解釋。」鞭聲沒有停止,那粗使丫鬟失聰多年,只有端妃的手勢能指揮她的行動。

  深泓的目光避開鮮血淋漓的場面,瞪大眼睛望著母親:「他們是誰?」

  端妃攜起兒子的手,說:「這個女人,是我晉封端妃之後,你外公送入宮中陪伴我的丫鬟。有一次我讓她代我去探望你生病的外公,她就再也沒有出現。如今你外公抓住了她,將她送到我這裡,由我處置……逃走的奴婢被抓住,應該被打死。」

  可她並沒有打那女人。

  端妃明白兒子的想法,幽幽地說:「我正在打她——很快,她的心就要受不住疼痛,裂成許多碎片。」

  深泓憐憫地看著那女人——她還不是很老,也許和端妃的年紀相差無幾。在他觀察她時,她也像有所感應,向他輕輕頷首。深泓掙脫母親的手,走到女人面前。

  「殿下,見血是非常低劣的手段。」那女人說,「希望殿下日後不要像端妃娘娘。我已經離開她七年,而她一成未變。」

  深泓的詫異無法用語言表達:這女人完全不怕,她的雙眼已經看到了未來。看透的人,無所畏懼。

  端妃打個手勢,一旁的宮女走到行刑者的身邊拉扯她的衣袖。粗使宮女望向端妃,停下了手中的鞭。

  端妃步態優雅地走到女人身邊。

  「寄籬妹妹……」端妃緩緩地說,「你的姑姑教導你,就像她教導我一樣。所以你該明白:我可以寬宥任何一個宮女的背叛,但我不能饒恕情同姐妹的你。」她蹲低了身子,在崔寄籬的耳邊低聲問,「這孩子的父親是誰?」

  「他的父親叫做琚勇剛,是個軍士。」

  端妃對答案並不滿意,搖著頭說:「崔氏女子目高於頂,不會嫁給粗鄙的軍卒。」

  崔氏?深泓吃了一驚。他所知道的崔氏女子,全是溫文典雅的高貴形象——她們世代從事一種行業:成為素氏女子的老師,教她們如何成為皇帝需要的女人,一步步走上巔峰。無論哪個素氏入主丹茜宮,崔氏全族也可從中受益。她們與素氏盤根錯節,也是國中了不得的大家族。深泓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崔氏女子淪落到如此狼狽的地步。不過驚痛之下仍然方寸不亂的神情,的確像是崔氏。

  「我說什麼娘娘都不信,為何還要問我?」崔寄籬的目光冰涼,不為所動。

  端妃點點頭:「這倒是真的。」她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深泓眼看著宮女們抬著綁了崔寄籬的長凳出去,從此再沒從任何人口中聽到這女人被提起。空空蕩蕩的庭院中,他直視血肉模糊的少年——對方一動不動,不知是否已經死去。深泓走到他不遠處,不敢靠近。

  少年微微張開的口中掉出一團東西,裹著血水看不分明,但落地有聲。深泓心中一動,忍著對血漬的厭惡,拾到手裡。原來是一塊漂亮的墨玉珮,約摸銅錢大小,質地非常好。那孩子一直含在嘴裡,沒有被人發現。

  深泓聽到腳步聲,慌忙把它藏進袖中。宮女們向他匆匆行禮,抬起血跡斑斑的長凳和少年,又要去深泓所不知道的地方,處理這個秘密。

  「放下他。」深泓忽然朗聲說。

  宮女們回身看著他,款款道:「殿下,奴婢們是遵照端妃娘娘的旨意。」

  他的母親雖然被幽禁,但在這些死忠之間,她仍有至高無上的權威。深泓挺直小小的身軀,昂然說:「端妃只是後宮妃嬪,皇帝的女人之一。而我,我是梁王——皇帝之子!」

  他的聲音從未如此鎮定威嚴,宏亮的回音仿佛從這塊小小的庭院直逼雲霄。連比他年長的宮女們都為之愣神。長凳上的孩子也仿佛聽到他的聲音,微弱地咳了一聲,吐出一口血絲。

  深泓的勇氣得到回報——廊下傳來不慌不忙的鼓掌聲。端妃出現在那裡,微笑著走向她的兒子。「那麼,讓他做你的奴僕。」端妃說,「奴婢的孩子,當然還是為奴為婢。」

  深泓原本並沒有這樣的打算,他只是想放這少年一條生路。他點頭,第一次運用梁王的權威,得到了第一個扈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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