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情迷北宋之北落師門 | 上頁 下頁
二七


  我並沒有想要傷害別人,我只不過想要得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可是沒想到,會是這樣。

  他自殺了,順便殺死了我與她記憶當中整整糾纏十年的耀眼燦爛與感傷,我知道我與她再也不會有美好而乾淨的未來。

  他說,怕你未必能如意,他說得對,恐怕我不能如意。

  晚上趙從滌到廣聖宮來,告訴我他大哥趙從湛的死訊,他哭得倒在地上,我讓伯方把他扶起來,賜了座,然後開口想說幾句例行公事的話安慰他,可是聲音卻哽在喉嚨裡出不來。又想到另一層,他是自小就在我身邊陪讀的人,他比一般的皇戚都要接近我。可我,終究逼死了他,到現在,想到的還是自己的事情,還在埋怨他。

  我是在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的人?

  難過極了,不知怎麼就淚流滿面。趙從滌見我如此,眼淚更是泉湧。伯方忙勸我節哀。我低聲問趙從滌:「何日大殮?」「依禮,五日後。」我呆了好久,然後說:「你大哥與我……也算是親近之人,朕准予以詔葬,明日遣中使監護,官給其費,以表皇恩。並准于南熏門出。」

  趙從滌叩謝。

  我又想,人都已經去了,我這樣又于事何補?只希望,讓人知道皇室還是善待他家的,以後他的家人能好過一點兒罷了。

  第二天輟朝一天,晚上,我去麓州侯府邸祭奠趙從湛。滿街的人都觀看御駕,議論趙從湛的事情。對於剛犯大罪者受車駕臨奠各有看法。

  我下車,伯方待我進了靈堂,替我加上素衣。我看見她在旁邊跪著,心裡微微難受。大約趙從湛家裡的人把她當作自己家的人了吧,所以讓她在這裡。

  去看了趙從湛的遺容,現在沒了昨日那樣的安詳,整個臉的線條略顯僵硬。無語,撫了撫棺木,也不想在她面前流眼淚,怕假惺惺。回到前堂,接過伯方奉上的香,插在香爐裡,宣了諡號為「文靖」。趙家的人謝了恩,然後我示意他們下去,「讓朕在這裡暫懷一下哀思吧。」

  全部人喏喏退出。我低聲叫住她:「艾姑娘,朕想請問你一些事情。」趙從湛的弟妹都很驚訝,但是也不敢說什麼,留下了她。她漠然地看著趙從湛的靈位,沒有瞧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怎麼樣,心裡空空的。

  「你,是否要回去?」良久才問了這麼一句。

  她點了下頭。

  幾乎絕望了,我還是要問:「你會為他留下來,為什麼……不能為我停留?」

  她恍惚看了我一眼,沒有回答我的問話,只是在那裡自言自語:「我真想不到,原來是自作孽,我自作孽……」她突然冷笑了出來,我毛骨悚然地聽她笑了很久,又變成了哀哭。那駭人的可怕聲音在靈堂裡隱隱迴響,四面八方都是她的聲音直刺入我的腦中,不知是哭是笑。

  我害怕極了,終於撲上去扼住了她的喉嚨,大聲叫道:「你停下!」

  她被我一撲,身體往後一仰就倒在地上,我來不及躲避,也倒在她身上,她卻似忘記了推開我,盯著我的臉,說:「真是想不到,我以為……我抓住了好機會,能讓你與皇太后相爭,後黨的人失勢,我與從湛就還有未來……卻沒想到,沒想到你與太后的事情,會第一個把他扯進去……我真是自作孽……」

  我呆了好久,才明白過來。

  「原來你告訴我的……我母親的事,都是假的……你是故意騙我,讓我和母后嫌隙!你……你……」

  她惡狠狠地盯著我,說:「就算李宸妃是你母親,我平白無故又有什麼必要告訴你?我何必閑著沒事陪你走那一趟?」

  原來……如此。

  我渾身寒透。

  都是騙我的。

  去永定陵那一夜,在失了一切的漆黑裡,她伸手來握住我的手,攏在自己的雙掌心中,那些溫暖是假的。那些白蘭花的香氣,那纏綿悱惻如暗夜的雪色竹影,都是假的。她拉過我的手,在我的手心裡生生寫到我心脈裡去的名字,艾憫,那也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這個天下的所有人裡,我只相信一個。所有她的,我都心甘情願去沉迷其中。可她給了我這樣那樣的夢,用溫暖美麗來騙得我拿它們替代真實的生命,現在又毫不留情就把它砸碎。我像所有孩子一樣的撕心裂肺,都不過是她利用來爭取自己與趙從湛愛情的籌碼。我寧可她繼續欺騙我,我就當作什麼也不知道。我願意什麼也不知道。只要不醒來,那就不是夢。

  眼前大片豔紅的紅色,像血一樣,又像是大片灰黑的黑色,像死亡一樣。

  口中嘗到腥甜的味道,是血的味道。我好像是咬了她的肩膀,她的血流到我口中,她大約沒有覺得疼痛,因為她一直沒有反應。她的身體也冰冷,我覺得她已經死了,連氣息都冰涼,噴在我的脖子上,讓我的血一層層結了冰花,六棱的尖銳花瓣,從脊椎開始,往下,一寸一寸封凍。

  就如同我十四歲時,開始長大那一夜,我的手指穿過她的長髮,觸摸到了她的脖頸,溫熱而柔軟,像一隻狐狸的手感。

  沒有錯,只要不醒來,就不是夢。

  整個世界一片模糊。她衣服的清脆撕裂聲,在周圍的死寂中,在仿佛還留有趙從湛呼吸的素白帳幔中,鋒利一如片片致命的刀鋒。我壓制她絕望的掙扎,卻覺得是自己絕望地在哀求她,是,我求她留下來,為我。求她給我一些東西,幫助我抵抗那些鋪天蓋地而來的恐慌。可是悲哀從我的體內扼緊我的心臟,把罪孽深刻在每一條經絡上,我這輩子都無法擺脫,不能掙扎。

  我只是想要她在我身邊,只要她和我在一起。所以我聽憑年少無知時那些煙花腐爛在我的身體內,我們所有美麗的過往,被我自己踐踏。

  她到最後也沒有哭,她只是閉上眼睛。我想這樣也好,我就看不到她瞳孔裡我醜惡的扭曲的臉。

  我在她耳邊告訴她說:「回去準備一下,明天我派人去接你。」

  她沒有說話。

  「無論如何,我……是喜歡你的。從十三歲,到現在。」

  她終於開口說:「我真後悔,為什麼要遇見你。」

  我想她說得對。

  我默默地幫她系衣帶,幫她把頭髮都理好,消除一切淩亂的樣子,她從始至終沒有看我一眼。我走到門口,侍立在外面的伯方忙替我除去素服。他沒有一點兒異常。我想他也是對的。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我是皇帝,而她也不是趙從湛的未亡人。我想要哪個女子,伸手可及。

  就像她說的,要找一個隻娶她一個人的丈夫,在這裡幾乎是不可能的。她那裡的情況我不知道,但在我的天下,我想要她,難道還要顧忌什麼?

  以前十年的猶豫,現在想來,那的確可笑。

  沿禦街北行,正陽門遙遙在望。明亮月色下,禦溝兩旁的花樹錦緞一般,蒙著陰寒的光影。禦溝裡水波粼粼,我盯著那些璀璨的光華,直到眼睛都痛了起來。把剛才的細節一一想了起來。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樣,今晚的事情,我現在就已經後悔了。可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得到,要再怎麼把她留在自己的身邊。現在我用了最壞的辦法,終於成全了我自己。

  我把自己握緊的手攤開來看,那顆珠子在月亮下,發著冷冷的銀光。

  那樣的情況下,我終於還是從她的脖頸中把這珠子偷偷解下了。大約是為了取下方便,她打的是活結。這倒也方便了我。她現在不知道發現了沒有?

  我本想一抬手丟到禦溝裡去,可又猶豫著把手收回。不在我自己時時刻刻的監視下,我覺得不穩定。我一定要放它在最安全的地方才好。

  進了外宮城,看到仙瑞池。前幾日剛剛把這個池子的塘泥深挖,現在這池子大約有半人深,而且泥水還渾濁著。我讓身邊人都離開,然後一個人在池子邊徘徊了很久。終於把那珠子丟進了仙瑞池。

  大約明天淤泥沉澱下來後,它就永遠再見不到陽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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