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薄歡涼色 | 上頁 下頁
一二三


  「無論如何,我都要送你出去,護你安全。」江欲晚輕聲道,怔怔地看著我,嘴角彎了彎,成了一抹令人深信不疑的自信笑意,「我言出必行。」

  幾字出口,言簡意賅,沒有多餘的旁白,可我卻能感受得到他胸懷之中,躍然湧動的情感暗流,是澎湃,是激蕩,也是隱忍。抬眼望去,灼灼目光仿佛可以射進人心最深處,讓所有隱藏的秘密都無所遁形,我略感窘迫地收回眼,轉身想走,「你先跟他們商討,我去幫沉香給士兵們包紮傷口。」

  我剛轉身,便被江欲晚利落地扶住肩膀,猛然轉過身,逼我與他相對,「你究竟想逃到何時?」

  我看向一邊,心跳如擂鼓,驟然不安起來,「我何須逃,不過是時間不多而已。」

  他緩緩傾身,微垂眼眸,臉貼得極近,近到氣息可聞,仍舊是那抹若有似無的馨香,久久縈繞在我周圍。他看我半晌,只是雙手仍舊沒有放鬆的意思,輕歎道:「就是因為時間不多,我才要和你說個清楚。」

  「別說,等到有朝一日走出烏落,你再和我說不晚。」

  我固執地轉身,他卻執拗不依,「重沄,你親口告訴我,你心裡可有我?」

  我沉默不答,亦不願抬頭看他,歷經世事之後,再輕言情愛就似將那苦澀的前塵後世倒轉過來,重過一次,我已是深惡痛絕。

  面前人猝然一笑,似蒼涼過盡裡,乍然綻放的一抹驚豔,美極卻也淒涼無比,他往前一帶,攬我入懷,「你做的那些我都知道的,我只是不希望,那些付出都是企圖跟我劃清界限,兩兩相清的所為。我曾說過,我無法恨你,也答應過,絕不負你,你便該知曉我的心思。」

  「不負嗎?」我突兀地仰起頭,噙笑看向江欲晚認真的眼,如戲言般,呢喃,「言之易,行亦難,不到最後,誰又能說定?」

  江欲晚垂眼看著我,我離他如此近,卻似乎越發看不清他的面容,仿若隔著一層煙霧,彌漫中融了淡淡的無邊愁,淺淺怨,仇恨與執著,深情與痛苦,全都藏在那樣一雙無底深眸之中,印在我心底,刻人我血肉,讓我無時無刻不受著煎熬。

  無法恨,是因為先有愛去化解,有那麼一瞬間,我竟覺得便是生離死別亦是讓人安慰,只因想得到的,在某個短暫的瞬間已然完整地得到,那麼死亡也帶不走那顆心,帶不走那些愛,就這麼自顧地亙古永恆。你生,我不離不棄,你死,我亦緊緊相隨,如此便真正圓滿了。可我終究還是沒有勇氣,抬起自己的手臂,環住他腰身。怯懦許是最後保護我不再受傷的唯一方法,我被江欲晚緊緊地擁住,心中的幸福如此短暫,甚至來不及回味。

  「將軍。」帳外傳來曹潛的喊聲,我掙脫他的懷抱,側身站在他身邊,輕喚,「曹潛進來吧。」

  曹潛掀簾而入,面上帶喜,「將軍,孔裔回來了。」

  我們出帳之時,孔裔正打頭,帶著剩餘的疲兵倦馬走來,他本人亦是滿身傷痕,一隻手臂流血不止,只是胡亂地用布條綁了綁,身上的盔甲也是被扯掉一大塊,露出米色袍子,已經被刀劃破,露出傷口來。再看身後那些人,亦好不到哪裡去,悉數掛彩。

  孔裔見江欲晚已經回了主帳,面色微變,幾步上前,跪倒在地,「將軍,此處應該也不安全,我收到小姐命令返回之時,仍可見收腰窄道那裡有幾千人正蜂擁而至,現下不知是否已經到了這周圍。」

  「不用擔心,三面皆已安排偵察兵,輪班更換,這一處已是隱蔽,足夠我們研究好去向。」

  江欲晚點點頭,將其餘幾人全部招進帳中,我則跟沉香一起到營中給傷病兵士治療。站在遍地傷病兵士中,我只感到那無助更深一分。如今四萬人,也已只余三萬多,可這其中有幹人受傷,雖說程度不一,卻無一不需要治療。然,問題擺在眼前,軍中的藥材已所剩無多。

  「怎麼辦小姐,周大夫那裡剩得不多了,現下就算全部拿出來用,也最多只夠醫治三分之一的人而已。」沉香攤手,周大夫側目,所有的難題又回到我這裡。藥不夠,又逢多事之秋,能用的,又事半功倍的,只能是救治輕傷病員,而放棄傷重者。可我不能這麼決定,若是如此,怕是難免一場風波再起。

  我轉眼道:「先生,這山林之中可有草藥可采?」

  周大夫搖搖頭,「難矣,就算有,也未必剛好對症,只怕要敷多次方才能起效果,恢復起來極慢。」

  「那些藥材先供輕傷病員使用,畢竟我們還需要更多的人上前線作戰,而至於傷重的,就勞煩先生辛苦了。我會跟將軍說起這事,調派過一些人手,幫您完成。」

  周大夫也是無計可施,想了想,點頭道:「眼下,也只能這麼辦了。」

  救治傷員著實耗時耗力,等我回到主帳時,時辰已晚,帳內燃燈,暗而微弱。傍晚過後,營地裡仍舊不敢埋鍋造飯,事實上,我們所帶的糧米也所剩無幾,幾日虛耗之下,基本耗盡,只敢在白日時用鍋蒸些半生不熟的食物,勉強填飽肚子。而士兵身上帶的窩頭,也基本吃完,如今情勢之下,只能忍受饑腸轆轆。

  回來的路上,曾見孫晉陽帶著為數不多的一行人趁著夜色正濃,潛入林中,很快便消失了蹤影,我雖犯疑惑,卻也沒有多想。待走進主帳,但見其他人已經離開,帳中只有江欲晚一人在,正盯著案上的地圖冥思。

  「已經決定了嗎?」我輕聲問。

  「已選定明日。」

  「明日?會不會太倉促,太冒險了?」

  江欲晚的目光從地圖上移向我的臉,「重沄,我們被圍著這裡,是註定走不出去的。現下糧草虧空,藥材斷盡,便是連傷病人員亦不斷增加,若是再拖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他淡然一笑,滿目光華流溢似乎頃刻間佈滿整個帳中,不似惆悵,倒有些解脫般的歡欣喜悅,「與其都死,不如讓一部分人活著出去。」

  「可……」我話未說完,他揚袖阻止,仍舊滿面笑意,「無妨,古來征戰幾人回,從策馬沙場的那一日起,我就想到也許終有一天,回不來的便是我自己,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既然選擇走上這條路,亦不怕馬革裹屍,便是身首異處,也無所謂。」他轉眸看我,笑意未減,卻容色清冷,是當真不計較那些後果,一意孤行的任性。

  「不可以……」我張大雙眼,看著雲淡風輕的江欲晚,慌亂脫口喊道。我不願他死,寧願分隔天涯老死不相往來,寧願眼睜睜地看著他迎娶無雙痛徹我心扉,我只願他好好活著。這一刻,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腦中空無一物,只是怔怔地反復想著一句話,他若死了,那我怎麼辦?

  「重沄,言之易,行亦難,可你是否知曉,我承諾你的話,從來言出必行。而為了你,我也不曾後悔如今所做。」他轉過身,翩然走回案前,複又仔細地看著面前的地圖。半晌,他喃喃道:「為了你,我也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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