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薄歡涼色 | 上頁 下頁
九九


  「重沄,我不負你。」

  我笑,笑看他略有閃躲的挪過眼,斂目以自穩,又夾過一些小菜,輕聲道:「多吃些,你身子太弱了。」

  謊言不總是卑劣可恥的,在我對江欲晚否決了那麼多真實之時,我想到的只是無路可退的自保,我想我沒有錯。

  便如現下,方愈與我坐在這裡面面相對,目色坦然,真情意切,我們都在極近所能的說著謊話,為的不是傷害彼此,而是試探彼此,安撫彼此,最終為的,也只是自己而已。

  許是這世間沒有什麼人事比自己更珍貴,這個道理在很多年前我便懂得,相信境遇與我相似的方愈也懂得,於是我們都學會,如何才會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哪怕出賣彼此,留下連自己都會恥恨的卑鄙,並遺憾這一生。

  可又有什麼比得自己安危還要重要?畢竟再近的血脈相連也抵不過自身安危,人總是自私自利的,這是本性。

  「等吧,日後總會好起來的。」

  我垂眸,淡應,而後斂目認真喝粥,留下一部分給還在沉睡的小唐。

  信任何其艱難,可交托性命的託付又怎是何等的推心置腹的依賴,亂世之中,人人皆謀算,爭奪,可依的人除了自己還能有誰?

  可說話來總是好聽,方愈心裡再看我笑言之時想的是如何交由二公子裁奪,而我再看方愈信誓旦旦那之際卻想著如何巧利他,擺脫他。這方才是真相,掩在良心與真誠背後,最傷人,也最真實的一面。

  方愈手中有份簡略的地圖,出了宛城,在中山之地的山脈河流,峽谷彎道基本都有描繪,他言之鑿鑿,指著我們可能走的那一條路線。

  我反復參看,總覺得似乎有些不妥,曾經在狼牙口和舞涓之地,我曾無數次的看過江欲晚房中的那張戰略地圖,雖不曾倒背如流,卻也記住了大概。

  看著方愈的指點,不禁心裡暗忖,許是這地圖做了手腳不成,還是我心裡早有偏見,總覺得格外不同。我想我們還需跟著方愈走一段路,斷然不可馬上逃離他控制,一來我們不熟路線,二來,早些被他察覺,便有可能更危險。

  我佯裝無所意見,點了點頭:「那就等李哲帶兵離開宛城,我們跟在他身後,過了撫州再做打算。」

  方愈聞言,似乎放下心來,卷起地圖,站在窗前,背對我,那清荷一般身形愈發挺拔而結實,似乎與曾經結識的那個卑微膽小的方愈再不相同。

  「方愈,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當年究竟受過趙家什麼恩了吧?」

  「十五年前,趙大人的一句話,方家誅連九族的罪名之下,我跟妹妹得以逃生,方家只留下我們兩個,其餘的人,跟蕭家一樣,都死在了劊子手刀下。」方愈聲色清冷,陳述的語調未有任何變化,逕自平鋪直敘的簡而言之。

  滅門之痛,便是在如今的我心裡,仍舊是一道在年深日久之後,也會不斷潰爛腐敗的傷口,對於方愈而言,他越是有心隱瞞那些傷痛,越是容易被人看出破綻。不是他不悲傷,許是同我一般,連悲傷的資格都沒有。

  「為何不問我妹妹的下落?」方愈見我沉默,反問我。

  「你不願說,我便不問。」

  「她死了,沒多久便病死了,或者說,死亡才是她的解脫,徹底解脫。」方愈突然轉過身,眼色寂然,無辜而絕望:「重沄,你可知道,對於一些人,能安然死去也是種幸福,只可惜,視它為幸福的人大多連死都不能,反成了奢望。」

  那一日,方愈在窗前站了許久,這或許說不上陪伴,如今的他也許不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在那些需要的日子裡,兩手空空,人會生出一種盲目的薄涼,是與整個世間,自己的命運的對峙和不甘。

  我不知道方愈到底是什麼時候走的,我醒來時候,依舊倚在那裡,身上多了條薄被。月已上中天,我望瞭望,無聲合上眼,不願再動。

  次日醒來時候,方愈還沒到,小唐倒是起的很早。我想到街角看看封街的事情到底屬實與否,於是跟小唐悄然溜到巷子角。

  原是人來人往的宛城大街已經靜無一人,旁側密密分佈許多侍衛把守,誰敢上前,死路一條。很多人在巷子間活動,許多攤子也挪到巷子裡,人頭攢動,倒也熱鬧,這反倒方便我跟小唐隱匿其中。

  我需要一探究竟的原因,只是太過瞭解李哲的多疑,先前在宮裡安排刺客試探我,也為了所謂的栽贓江欲晚,可惜,最終還是事與願違。難保這次他不會再試探我,來一招黃雀在後。不過幸好的是,方愈有人就埋伏在宮裡,對李哲也算摸得清楚,見到遠遠駛來的皇帝御駕車輦,明黃色帳,鎏金的頂,在天光的晃照之下,刺痛人眼。

  「姐姐,皇帝走了,你得救了。」小唐顯得興高采烈。

  「或許吧,他這一走,江欲晚進駐宛城軍隊很快便會跟著李哲身後護駕,而對於中玉關的戰事也變得無關緊要,當務之急,一定是如何把李哲安然送回陵安城,只要握住了他,便是一半天下落入他囊中。」

  「可我們到底要怎麼走?」小唐不解。

  我扭頭朝他笑笑:「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們就跟著江欲晚北歸的軍隊一起出城。」

  半日之後,方愈得到消息,急急前來通知我們即刻起身,因為江欲晚的軍隊已經整裝待發。方愈費了不少心思,方才安排我們進了其中一隊,小唐與我跟在最後面,出城之時輕而易舉。

  我可看見坐在高馬之上,英姿勃發的曹潛,看見依舊面不改色,冷酷木訥的孔裔,我甚至看見了狡詐而野心勃勃的秦染,而那頂華麗的轎子裡坐得應是無雙郡主吧。雖是只有遠遠一望,只見模糊人影,卻似看見了他們生動表情一樣,笑過,便作罷。

  或許我這輩子都無法對江欲晚釋懷,就像我無法喜愛無雙那般,人總有跨不過去的坎,並非總想自己認為的那般堅不可摧。

  我扭過頭,凝了凝神,心裡不住在念,這些曾經熟悉過,出現在我生命之中的人,或許是最後一次,出現在我眼中了,釋懷與否,喜愛與否,已經無關重要了。

  步行軍的跟進速度顯然不同於輕騎兵,前面行得快,後面便要一直跟進,不得落下。戰旗永遠揮在我們面前,鐵蹄錚錚,步伐矯健,掀起一陣炮土揚塵,仿若一場濃霧,我們看不清楚方向,只是跟所有身側的士兵一樣,咬牙跑在後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