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薄歡涼色 | 上頁 下頁 |
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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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如此忠貞愛國,實是我朝之幸,是朕之欣慰,天下百姓之福。而最讓朕感激大將軍的便是,你竟能將與朕失散的昀妃娘娘安然送歸,實是大功一件啊。」 李哲說罷,轉頭看向身側徐蘇,冷聲道:「給娘娘斟酒,敬大將軍一杯,以謝將軍送歸之恩。」 我蹙眉,轉頭凝眼看向李哲,可他卻無動於衷,鐵了心如此,酒杯遞到手中,他握住我的手,聲色極淺:「天下之間,再未有什麼可治癒心傷之症,唯有死心。」 我感知手在顫抖,不可自抑,梗了又梗,任鋪天蓋地的疼痛和絕望細密如織,將我滅頂淹沒。他扳過我身體,扶著我手臂,強迫我轉過臉,面對不遠處江欲晚。 心口疼如爆裂,攪如刀剜,牙關輕碰,我忍了再忍,一句話,終是輕逸出口:「謝過將軍大人。」 手上動作又起,一杯美酒,兩幅緞袖,劃過我眼前,我生生灌下,一股灼辣的酒味充斥胸口之間,嗆得我咳喘不止,李哲方才將手移開,輕撫我後背:「愛妃莫急。」 眼前迷蒙的是眼淚,多少年來,淚流屈指可數,唯能謹記的,無非是打入冷宮,珍妃慘死,為父上墳,而如今這淚又到底是為誰而流?是為自己,還是為江欲晚,亦或者是那段面目瘡痍,難以維生的情愛? 他站在我面前,死死看著我雙眼,許是認為那淚卑賤而噁心,不過是惺惺之態罷了,許是覺得這一張臉虛偽而卑鄙,清高驕傲也無非故作之態,騙人耳目。 他定了定,滿眼的愛恨交織,翻天覆地,卻霎時間風息浪止,突然歸一切于安寧。俊眸一如既往的深邃幽寂,那一口吸人心神魂魄的漩渦不再,變成一口井,死然,死寂,久無聲息。 「臣,謝恩。」他膝蓋落地,聲色擲地,卑躬屈膝,仿若一柄銳減直刺我心窩,只感到身體之中的血液,竟在一時之間,逆轉激流,急攻心口,劇烈疼痛不可忍。 我猛地站起身,挑得頭上步搖劇顫,身形戰慄不止,喘息之間,只感到乾坤倒轉,血液倒流,耳邊只聽到那一句「臣,謝恩。」如驚雷暴雨,回蕩在大殿之中,聲響巨大,似乎要撕裂我頭顱一般,疼痛難忍。 眼前景物輪轉,晃晃幻生,原是算來算去,算之他人精准,可終還是算不定自己的喜怒哀樂,如此可悲,如此可笑。 我醒來之時,已經入夜,扭動頸項,側目往外看去,只見月色猶好,弦月如鐮,明滅淺輝鋪了一地,也射入窗櫺,落在雕欄漆門之前,似一地清霜。床邊只留了一盞小燈,小唐正覆在桌子上沉沉睡去,看來是累了。 仍舊疼痛欲裂,渾身發燙,我不願再躺,於是悄悄起身,想到外面院子裡透口氣。甫剛一起身,小唐便醒了,他揉揉眼睛,大驚:「小姐可別起來,您還發燒呢,大夫說您積勞成疾,鬱結難舒,需要要多休息,好好調理。」 我搖搖頭:「躺的身子乏的很,房間又憋悶,出去透透氣,會好很多。」頓了頓,又問問他:「小唐,你可知後來如何了?」 小唐蹙眉,回我:「我是後來打聽將軍帶來的人才知曉,將軍是剛帶兵凱旋回舞涓,便得知消息,於是連夜趕過來的。而皇上也算接受他了,今晚將軍便在外面的府邸先住下,其他的還沒有打算。」 小唐想了又想,思忖了半晌問我:「小姐,您走的時候不是好好的,怎的一見到將軍就昏倒了,還淚流滿面,當時皇上看見你倒下去,臉色都變了,大喊大叫,抱著您就往回側門走,嚇傻了台下一行人。」 我看他,燭光下的小唐還是一臉稚氣,他雖能面對生死而無懼,可他還不懂,比面對生死更讓人生不如死的,是人的情感。 可喜如升仙,也可悲落黃泉,無法控制,也無法掌握,只能如人求佛,信念堅韌,卻不得結局而知,只能焚香為敬,無助的祈求可以善始善終,可到底最終會如何,任誰都算不出。 「等你長大了就知曉到底為何了。」我輕描淡寫,欲要起身,小唐過來扶我,順手拎起袍子披在我身上:「可我要趕著去救小姐的時候,將軍扯住我問話了。」 我一梗,扭頭問他:「問話?」 本想開口再問詳細,卻心中猛地驚醒,李哲說的不錯,天下之間,若還有能醫治心傷之藥,也就唯有心死而已,即便是再疼再傷,只要結局是我可離他而去,那便再多牽扯無意,不如早早了結。 「我不想聽,小唐,你下去休息吧,我坐一會兒,然後就去睡了。」小唐不肯走,無奈我命令,最後只要出了門,合門之際,他猶不死心,又問我:「小姐真的不想聽?」 我搖搖頭:「你下去吧。」 小唐走了,房間裡又恢復寂靜,夜半時分薄衾寒,我卻再無心睡眠。這不就是我一直所求嗎?擺脫他,離開他,然後各自為安。 可事到如今,見他心死,見他下跪,聞他感恩,一顆心會這麼疼,像是要扯斷我心脈,掏空我肺腑這般難以忍受。 原來,最讓人恐懼的並非兩人在世,卻一生一死,而是明明我們都活著,彼此相愛,卻要相互猜疑,彼此算計,終此一生,我與他都在不斷漸行漸遠,背道而馳。 望著那一盞微弱宮燈,我呢喃自語:「可是我已經無路可走,無力愛你,也再愛不起了。」話一出口,便不敢再開口,生怕再說出一字一句,便化骨揚灰,魂飛魄散。 不願多想,卻也沒有辦法不想,只是昏昏沉沉之間,又熬過一宿。天剛亮時候,門被推開,我聽見那腳步聲,不自覺的將臉側到另一邊,不想睜眼看一眼。 來人在我床邊坐下,身上那股香氣聞得清晰,從前,我最喜埋在他胸口,只為著那飄飄斷斷的馨香味道,我醒時夢裡都會念著,可今非昔比,再聞之時,全然沒有半點舊夢重溫感覺,而是生出了厭惡。 「重沄,你該喝藥了。」 我睜眼起身,看李哲穿戴一新,正眼色溫潤的看著我。 「其實也非必須我多事,遊說的事不過是個藉口罷了,看來你已經默認了,對嗎?」 李哲笑,臉眼角的細紋都染喜悅:「重沄也說過,那筆賬本應該算在北越王身上,可惜在我下手之前,已經有人先下手為強了,也免了我麻煩。至於江欲晚前來迎駕,依然是保家衛國,忠貞不渝,我又有何緣故不答應呢?更何況,他還送來了你,我更是該感激他,不是嗎?」 說著他輕咳了片刻,將藥碗遞到我跟前,自顧自動手喂我:「從前我便這般待你,現下,我還是如此,我未曾變。」 似曾相似的一句話,我曾兩次從不同的人嘴裡聽見,可每次聽見的時候,總是苦澀,不是錯的人,便是錯的時間。 我接過藥碗:「不勞皇上大駕,我自己會喝。」 李哲的手空了,梗在半空中,維持那個尷尬的姿勢,他不惱,撩眸淺笑:「重沄道,若是我同意跟江欲晚去北越之地,你看如何?」 「你何時回帝都?」 「應是江欲晚將中玉關的四路大軍擊退,保帝都不再遭圍,我便帶你回去。」 我輕笑:「皇上千萬小心,莫讓自己心裡的仇恨,蒙蔽一顆聖明之心,你若窮盡江欲晚的兵力,於你也不會是好事,袁月嬌的兒子還在,身後的袁家便更不會就此作罷。」 李哲微微攏眉,似乎思忖:「那你說,若是袁鵬浩也願歸降,我該怎麼做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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