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薄歡涼色 | 上頁 下頁
八三


  「昀妃娘娘,老奴奉皇上之命,來接您回去。」乾涸黯啞的聲色,就似一道鐵造鉤鎖,逕自穿過我身體,掏穿我靈魂,隨著那死水般的一字一句,收緊,再收緊,扯得我心肺具疼。

  轎簾乍然撩起,我緩緩睜眼,面前站著的老太監我認得,他曾跪在我腳邊阿諛逢迎,他也曾站在我面前下旨擒我問罪,他更曾在李哲受傷之時欲狙殺我當處,他是熟人,卻似乎交集只存前生之時。

  我抬眸看他,他臉色平靜,如皺菊般的蒼老面孔毫無生氣,往前一步,伸手,遞到我面前,弓腰道:「娘娘請,皇上久候多時。」

  想來,唯一一個吃驚不已,連嘴都來不及合上的人就是我身側的小唐吧,他驚恐的看著我,根本不能相信,眼前這個如她姐姐一般的人,竟然就是北越士兵口中,那個狐媚毀國,人人談論的昀妃娘娘。

  我斂眸,將手搭在老太監手背之上,起身而出。光如傾,劈頭蓋臉,我只覺得有些昏眩不迭,身側有人穩住我身子,暗聲道:「娘娘小心。」

  我頓了頓,一手搭著老太監的手,一手提著長長裙擺,步步沉重,每踏一步,仿若走過一生那麼疲憊不堪。

  小唐垂頭,緊緊跟在我身後,經過秦染身側之時,秦染俯身,跪地朝我大拜,久不起身。我所過,無人可立,皆是跪拜在我腳側,仿若天神降世,恭敬膜拜。

  原來,我所要的,不止是江欲晚給不了,連老天都給不了。

  我剛入城門之內,身後傳來鐵門劃過地面乾澀撕裂般的響聲,關一扇門,何其容易,只是我一再看見自己面前身後的門,漸漸閉嚴,卻從未看見,究竟還有哪一扇門,是朝著我開啟的。

  罷了,這一途必經之路,我便是如何,也得硬著頭皮走下去,李哲,江欲晚,我一個都不欲選,不欲要。

  入城,一襲紅毯鋪了前路,路的盡頭,停了一頂轎子,轎身覆著金黃錦緞,不如皇宮之中的別致,卻足夠他人看得清楚,乘轎之人,定是皇族家眷。可我還算是李哲的哪個家眷?如斯好笑。

  「娘娘請上轎。」

  我扭頭,瞧身側蒼老太監:「徐公公時久不見,你可要改個稱呼喚我了。」

  徐蘇躬身彎背,努力的撐了撐身子,黯啞答我:「皇上吩咐來迎昀妃娘娘,老奴不會認錯,娘娘這就隨著老奴前去見皇上吧,皇上等您許久了。」

  我不願多費口舌,坐進轎子,任他們送我去該去的地方。許是因為之前有禁令,轎子抬過大街並不見行人,中山之地的宛城倒也算有模有樣,卻也不比北越陵安城的富庶繁華,目光滑過一排排店鋪,已有多半已經關閉。看來外面四路大軍圍困,果是讓宛城猶如困獸,雖不至於挨餓,卻也有些誠惶誠恐,草木皆兵。

  「娘娘,自從那一別之後,皇上身子骨總是不如從前,老奴斗膽,只求娘娘出言留些情面,切莫太過絕情。」轎子外響起徐蘇的聲音,幽幽然,帶著一股子冷感。

  李哲活著,出乎我意料,我本以為下了那般狠手,他必死無疑,我不禁輕笑:「看來李哲不肯撒手而去,就是等著再見我這一日,所有恩仇怨恨,都一一清算乾淨,他等得還算值得,終是把我給等來了。」

  「娘娘,皇上待您仍有真心,您切莫……」言盡於此,卻又吞忍回去,我轉眸,看向人影晃動的轎簾,卻沒有聽到他的下文,只聞得一聲長長,無可奈何的歎息聲。

  轎子彎轉曲折,終是停在一座繁複精緻的宮門之前,又從大門而入,眼前皆是後宮所置,庭院樓閣,池塘亭榭,一樣不少。人間繁華奢侈的宮殿,除了少了皇帝特用的瑞獸祥物,基本無差。

  我望著窗外景致,思緒遊移,眼前滑過一處處花繁葉茂,就似那一年的夏天,我也是被這樣一頂華麗的轎子,由著父親親自送進宮裡去的。

  那時風華正茂,眼若秋水,容色如玉,總有些情懷藏在心懷之中,隱忍,羞澀,甚至是有些小小心思伎倆,皆是天真無邪,舉世無一。我記得,那時的李哲,坐在金鑾寶殿,一身龍袍加身,我跪拜,他垂目,那聲音好聽至極,他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蕭重沄,九重天的重,江上大/波的沄。」

  「重沄,重沄……」俊儒兒郎高高在上,嘴裡不住念叨那兩個字,仔細品味,似乎品的有滋有味:「江上重波起,一浪覆一浪,女子的名字竟起的如此大氣,真是好極。」

  我抬頭,看他正瞧著我的臉,軟軟一笑,眉飛色舞的不止芳華正豔,還有觸動心弦深處,一種情意綿延的悸動,從眉梢眼角,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娘娘,到了。」

  思緒驟然打斷,我醒神,轎簾被掀開,轎子停在一扇朱漆門前。

  「皇上就在裡面,娘娘請進門去吧。」徐蘇見小唐有心跟我,便攔到:「小哥莫入,隨老奴到側房喝口水,休息一下。」我扭頭,朝小唐點點頭,他方才跟著徐蘇離開。

  我站在門前許久,始終不願推門而入,只道是原本那份揪扯而慘烈的記憶就該死透在過去,死在在我走出長門宮之初,死在李哲倒在我腳下那一時,死在我所見的北越格玵山間兩座孤墳塚之前,可如今,原本塵封的過去,卻要再次撕裂開來,生生示人,我不是未曾想過,而是現實遠比想像更令人難以負荷。

  無關愛,無關恨,只是一段歷史,是死去活來的,有慘烈悲壯的歷史,關聯著自己,又關聯另一個與此密切相關的人,仿若一道舊傷口,明明痊癒,卻又犯了舊疾,讓人痛不欲生。

  我定定神,推開沉重厚實的朱漆大門,門應聲而開,庭院花色葉貌悉數入眼,我提裙邁入,步步深行,只見那顆茂盛合歡樹之下,站著個明黃緞衣之人,他背對我,微微仰頭,正面朝一樹繁花,賞的認真,身影安然而幽靜,風過,花搖,風穿過他衣擺,花飄落他肩頭,一切都歸於平靜,仿若連時間都已靜止。

  我站定腳,抬眼看他背景,心如細絲纏攪,一圈圈,一道道,已然困得牢實,讓我呼吸不能。

  他身形微晃,似有顫抖,未曾轉身,卻聲輕情深的問道:「你終於來了,重沄,我等你許久了。」

  我未出聲,眼見面前男子傾身而轉,風掠過他青絲烏髮,滑過他臉頰,再入之我的眼,天與地都暗了,前塵後世,只在面對他的一瞬,從頭來過,我胸口一顫,繼而周身驟疼,背後縱橫交錯的傷疤在疼,眼角下的傷疤在疼,乾涸的眼眶也在疼。

  「你該知道,我為什麼會來。」

  李哲站在樹下凝眼望我,滿眼的滄桑神色,似乎是已望過千年萬年之久。

  「我知你恨我,我也知,你能來是為了他。」李哲朝我一步步過來,越走越近,近到足可看見他染雪的雙鬢,微駝的後背,和那雙染盡風霜的雙眼。從前的溫潤李郎,如今卻不復當初,他輕咳,不休不止,雙頰潮紅,身形震顫不已。

  「可是重沄,我已時日不多,但我不願就這麼死去,我要求不多,餘下的日子,只望你可陪我。」

  我抬眼,直直看著眼前曾同眠共枕,也曾耳鬢廝磨的所謂良人如玉,漫漫荒蕪的心口,生出疏離,冷漠和抗拒:「我誰都不為,我只為我自己。」

  李哲聞言,抿起嘴角,微眯鳳眸,面上還可見當初的風流俊秀之色:「你可知,我為何選擇江欲晚?」

  「你也只能選擇他,不是嗎?你的妻女,你的財寶,無不是在他之手,你還有其他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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