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薄歡涼色 | 上頁 下頁
六五


  「一個時辰,多少人命死在你手裡。」

  江欲晚冷笑:「他們不是死在我手裡,他們是死在亂世之中,於是讓我來結束這亂世吧。」

  挑

  亂世,沉浮,美人,江山,無關這山河如何破落,無關那血色如何可怖,在一些人眼裡總是一幅美而卓絕的錦圖。自問我確是沒法體會那種心境,是誰站在九五自尊之位,是誰將江山如畫踩在腳下,在我看來,不過是一場泛泛之空,與我不幹。

  前方的探兵不斷來報,我盯著山腳下的那座城池,仿若心頭上懸著一把銳刀,晚風夾涼,卷過我發間,讓我頓感冷寒。

  「將軍,袁軍入城了。」

  江欲晚嘴角一抹淺笑,眯眼往下細瞧,欒城縣的街道,縱橫而彎曲,原還是四通八達,陰陰暗暗,可如今,那城門口處流動的火光就似一條明光刺眼的金龍,從外如水中游魚,快速的,沿著那些彎曲之道,漫漫填滿。

  乍然響起的火炮聲響震耳欲聾,我被猛地一驚,倒退三步,猶記得當初在徐莊縣,死裡逃生之際,只感到那種恐懼緩緩滅頂將我淹沒,仿佛身上那些已經痊癒結疤的傷口,又都全部綻裂開來,流著血,攪著疼,一浪浪朝我襲來,躲避不及。

  「又是火炮,這袁鵬浩的確是有幾座在手裡,他若是調往這裡,餘下的可就是少了的。」江欲晚扭頭,看身邊的董廷風,道:「看來這袁賊也是少草短糧,他另一隊的人馬已經到了中玉關了嗎?」

  「回將軍,來人所報,幾隊人馬已經逼近關外了,卻遲遲沒有入關,因是中玉關太過易守難攻,先行攻關的張志科,五萬精兵全軍覆沒,卻是連中玉關的角都沒破,其餘人見勢只得收兵,靜觀其變。」

  江欲晚抱肘,似乎細細思忖,半是自然自語道:「天下沒有破不得的關,只有布的巧的局,這中山王李漁若是打著只守不攻,困城不出的法子,怕是早晚也是死路一條,可若是這幾路兵馬都等著城裡糧草盡絕,李漁自動出城投降,也未免太過玩笑了。」

  我從未在這種居高臨下的角度欣賞一場慘烈的戰爭過,火炮如明星,脫而沖天,在夜空裡劃出優美的弧度,最終綻放在漆黑一片之中,就似兒時看過煙花絕美,仿若天女山花一般,火星如螢蟲之尾,定在黑暗裡,慢慢開成一朵豔麗爛漫的火色牡丹。

  我看不見火燒四處裡,到底有多少人屍首不整,頭身異處,抑或是腸破肚開,成了火花綻放之後,歸於塵土的粉末,只是那一聲聲震顫人靈魂深處的恐怖聲響,將我心深處對於戰爭對深徹的厭惡與恐懼,一點點的掏來出。

  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慘絕人寰的求救聲,仿佛就在我耳邊,滿滿的灌進腦袋,惹了我一身疼,一身汗,已是感到空氣之中有凝固般的窒息將我死死包裹其中。

  「一個時辰,怕是這欒城縣裡的人,會全部死光,他們都死了,將軍還如何以救贖者的身份臨世。」我輕聲念叨,心裡卻早已是忐忑難安。

  「重沄錯了,這欒城縣是屯兵倉糧之處,你當那李漁何以緣由不布重兵把守,袁鵬浩的這幾萬人馬,權當探路,他未必占得了上風。」

  我冷曬,側眼看他,山下火光明晃,染上他的面目,仿若鎏了一層細細金箔,他垂眸看著山腳之下,目中沒有憐憫,沒有動容,只有屬於勝利者該有的傲然自信和冷漠。

  「人命脆弱,他日算得人,也不知哪一日也成了犧牲品,淪為他人所算,太過無常。江欲晚,引得袁鵬浩的軍隊入城,未必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你若肯救欒城軍民,未嘗不是一種功德。

  若是他日攻得此城,也少了許多鎮守的兵力。何不現在就帶兵衝鋒陷陣,在袁鵬浩的手裡,搶下一個完整的欒城縣來。若是連供給命官你都可買通,袁軍一入城,你便可收尾,圍而擒之,這座城池,你勝券在握。」

  江欲晚轉眼,黑如子夜般的瞳眸,融了那絢麗乍豔的火色流轉,他噙笑:「重沄說的對,可你不知的是,神仙降世,總是在最危難絕望的關頭,為何如此?只因在生死關頭,人方才生出渴望活下去的念頭,才最容易放棄所謂的信念,所謂的執著。

  這個當下,無論我是以攻城者的身份,抑或者救援者的身份,在他們看來,就只有一種看法,那就是救世之神。」

  再回首,那片隱暗之地,早已火花遍地,生生晃得夜半如白晝,我不忍再看,轉過身去,輕聲問他:「你帶我來此地到底為何,該不會只是帶我來看這場慘烈和你得意的志在必得吧。」

  他聞言,轉身,半身明媚半身隱暗,語氣不輕不重,道:「這一路,我便是要帶著你來看,看我究竟如何一步步的將李哲逼死在當處的,誰敢包庇他,一併該死。」

  話音剛落,江欲晚猛地鉗住我胳膊,逼我回頭,與他對視:「我言出必行,而他欠我的,也必要加倍還來。」

  江欲晚終是等了一個時辰之久,方才命曹潛帶著三萬人馬分三路攻城,尾隨袁軍身後,只圈,不攻。

  我騎馬跟在他身後,立在城門口處,那漫天源源不斷湧出的熱浪,滿地血色腥味,迎面撲來。我已經鮮少能聽到有人哭喊聲音了,只有火燒著木材,房屋發出的劈裡啪啦的聲響,城牆之下,佈滿著屍首無數,盡被血染,看不清楚面目。

  「將軍,城中還有部分殘餘袁軍奮死抵抗,守城的這些士兵大數都已調離,紛紛前去城中支援,現下城上無兵,將軍可下令進駐。」

  江欲晚點頭,淡笑:「很好,守住出城三門,讓曹潛帶一萬精兵,前去城中剿匪,其餘兩萬人馬沿城牆駐守,謹記,不得一人出城,出者,殺無赦。」

  「屬下知曉。」

  馬蹄聲漸遠,人去如人來時一般,浴火而生,又沐火而滅,我望著那綿延不斷的火光,冷聲問他:「將軍接下來該如何?」

  「你說呢?」

  「滅火,救兵,濟民。」

  江欲晚噙笑,吩咐身邊人:「城東角是糧倉之處,那裡應有自己人先行守著,管這糧倉之人還在,吩咐他將糧食運至城外五裡,自然有人接應,餘下一層,挪至無火之處,遂紮營救兵,開倉濟民,至於原來糧倉,一把火燒了吧。」

  大火燒了一整夜,終是在第二次清晨方才熄滅,滿城只剩斷壁殘垣,邊地焦糊,我在營帳之中,負責給傷病救治,所見只怵目,平生少見。斷臂折腿,血肉模糊,將死,半死,命之末路,令人不忍。

  「救我,救救我,我還有妻兒老小,我不能死在這,你救救我,救救我,求你救我。」一直乾枯血手死死攥住我袖口,那般固執,死不能放,他看著我的眼,眼珠赤紅,滿臉血污,一行淚就那麼滑下臉頰,銳箭穿身,血汩汩流淌不住,洇濕了他的衣服,那一身淡藍色兵服,早是成了黑紫色。

  「求你,救我……」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