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薄歡涼色 | 上頁 下頁
五二


  心口再梗,像是噎滿了喉嚨,我盯著碗裡的百合糕,手有微顫。

  「桂花糖藕,姜絲白魚,西湖肉羹,酒釀圓子,你都嘗嘗,涼了便不好吃了。」

  我始終沒有抬頭,夾起百合糕,放進口中,連咀嚼都不敢,只怕那藏在眼眶裡的酸澀會突兀的決堤而出。

  「如何?味道不好?」江欲晚覆過身,輕聲問我:「許是只有在這裡,我才能安安靜靜的跟你坐在一起,吃一頓安穩的飯。重沄,過一段時間,我又要離開陵安城了。」

  生生吞下口中的百合糕,我頓了頓,道:「可是去繳中山王李漁?」

  江欲晚眉頭微微一挑,然後淡淡一笑,不置一詞。

  「廣寒宮下的藏寶閣,你究竟是栽贓給了袁鵬浩?不知北越王是否信你不疑?」

  「他本是決意不欲耗用軍資對付袁鵬浩,可現下的情況,也由不得他作擇,沒有那半分天下財,他想再建王朝,豈不是個笑話?這也不過是個一箭雙雕的結果,借他手,先除了袁鵬浩再說,于他,於我,都是好事。重沄啊,北越王終究是個聰明狡猾的主,可越是聰明的人,越是危險,因為太過礙事了。」

  我莞爾,手裡把玩那只盛了桂花釀的酒杯,只聞不喝:「很好,夠狠心,方才能成就大業,李哲當初就是不夠狠心,到最後,也是自討苦吃了。」

  揚手,那一杯香甜美酒皆揮于地面,芳香四溢,只餘地上淺淺水印:「先恭喜將軍神機妙算,再恭喜將軍大婚在即,只望你能儘早結束這亂世春秋,還世人一個盛世安穩吧。」

  傍晚雨歇,撲面而來的是泥土新鮮的味道,我與他並肩走在石板路上,沉默的很有默契。淺袍上濺了些許水珠,像是隱在衣袂上的點梅,我看著於我擦身而過的平凡人們,心中只有慢慢的羡慕之情,到底還要熬上多久,我才能擺脫?

  「今日我回房去睡,明日便陪你去格玵山。」江欲晚輕聲道,語氣平淡而自然。

  「那二公子似乎認得我,你不用防?」

  「他也是半詐半激,這人天生九竅十魂,可往往都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北越王盯得緊,豈容他翻手雲覆手雨。可就算他知曉你究竟是誰也無妨,必是個只能暗知,卻不敢聲張的下場。

  我敢說,是因著有與那北越王有利,他說,便證明他有心謀逆。就讓他死死吞進腹中,等到闔眼的那一日,帶進棺材吧。」

  我輕笑:「所謂引狼入室,也就是如此罷了,北越王防心甚重,卻不知道,最該防的就是身邊之人,這不算聰明。」

  江欲晚倒也無謂,面上雲淡風輕,俊雅無倫:「看來他還沒有領悟到李家王朝滅亡的教訓,就憑此,也配爭這天下?」

  我扭頭看他:「既然你看的如此真切,就該吸取教訓,該狠心的時候必要狠心,兒女私情只會束住你手腳。難道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有了軟肋,而被人掐住七寸,進退不得?」

  「無妨。」江欲晚噙笑:「我自是有分寸,也不會給他人這個機會,何為我要的,何為我捨得的,皆在掌握。」

  回去將軍府的時候,沉香正等在房間裡,見江欲晚也跟了進來,著實驚了一跳,小聲與我道:「小姐,我沒準備將軍的被子,可要再準備一床來?」

  「準備一套吧,我今日睡在榻上。」

  沉香出去之後,江欲晚坐在床邊,撩眼抬眸看我:「看來秦染倒是多慮了,原是以為你日日夜夜盼著我回來,誰知竟是巴不得別進這個門才是。」

  我伸手,撥了撥燈芯,房間裡的光乍然亮了許多:「秦染許是怕我誤了你大事,果然是有什麼主子,必有什麼僕人。不過,依我看,他似乎太過自信了一點。」

  「秦染也是有抱負之人,這成就大業的路上,自是幫扶了我不少。」

  「是啊,同是野心大者,未必就註定誰一定是主,誰一定是僕。」

  「你擔心秦染?」

  我側眼看他:「這世上還有什麼是純粹到足夠交托性命?人之口不可信,人之心便更不可信。」

  江欲晚笑笑,眉梢眼角,恣意而驕傲:「以史為鑒?」

  「以閱而鑒。」

  這一夜他睡榻,我睡床,夢裡醒時,只看見漫山遍野的紅色,快要淹沒我,我看見父親,看見哥哥,看見奶娘,他們溺在紅流之中,苦苦掙扎,我看見父親的頭顱浮出水面,血從他雙眼,嘴角流出,他淒淒慘慘的喊著我的名字:「重沄,救我,重沄,救我。」

  我顧不得,連忙上前伸手,可父親那一雙手卻是去死死扯住我,毫不猶豫的將我拖進紅流之中,是血,濃重血味腥甜,浸透我衣衫,沒過我發間,蒙蔽我雙眸,沉浮之間,我隱約可見岸上那個俊秀男子,黃袍加身,滿臉笑意,看著我幾欲溺斃,全然一副雲淡風輕的笑容。

  我永遠也忘不掉那樣的神情,在向我揮劍的一霎,在命太監將我拖下的一霎,那張臉,今生今世,再忘不了,仿若刻進骨子裡,融進骨髓裡,比恨還要深刻。

  「啊……」

  我驚醒,猛地坐起身來,滿頭大汗,呼吸急促,只覺得渾身虛軟,已近透支。

  「重沄。」

  有人伸過一隻手,我牢牢扯住,像是棵救命稻草般,遲遲不放。

  計...

  格玵山離陵安城不近,馬車行了半日才到,那墓的位置偏裡,沒有多大規模,但很鄭重。

  山上沒有路,只能依稀看見,許多年前踏草開路的些許痕跡,而待草木日日茂盛,也被漸漸掩去了。

  「小姐,您節哀。」曹潛走在我身側,看見我沉默無聲,有些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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