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薄歡涼色 | 上頁 下頁
四九


  「京城人士。」

  「那便是我記錯了吧。」二公子不再追問,輕舉酒杯,含眸,淡飲。

  掌燈時候方才宴畢,北越王與江欲晚有事相商,我便被王后留下,與那無雙郡主一齊品茶。皇家女子最愛的便是品茶,從前每每聚在一起,無非都是些閒話家常,而後宮女子的家常也不過是嚼嚼舌根,饒是在高貴的人,也脫不了這些習慣。我與北越王后並沒有什麼話好說,品茶香,談茶道,有一搭沒一搭。

  倒是那無雙郡主,總是喜歡觀察我一舉一動,一雙水眸似乎不願離開我身。我最是有定力之人,倒也不必佯裝無視,我是真真徹底無視她關注,視線隨著茶香,慢慢融入外面的夜色,緩緩飄遠。到底這天下間,不會再有一棟宮殿,會如廣寒宮那麼精緻而華美,所謂極致,大抵就是如此意思。

  「母后,您看,將軍夫人的樣貌真是頂頂絕色,兒臣也算閱人無數,真還是被夫人天人之色驚豔了。就算少了珠釵簪環,也一樣傾國傾城,難怪將軍如此愛惜,聽聞路上為了救夫人安危,將軍身受重傷,恩愛可見一斑。」無雙郡主放下茶杯,秀容帶笑,與北越王后輕語。

  「確是呢,這般容貌,世間少有。」北越王妃笑談,放下茶杯,轉身與那宮女道:「把東西拿來。」

  銀盤呈上,裡面放了一柄金步搖,恍恍金色,直刺人眼。北越王妃伸手拉過我手腕,晃動亮晶晶的指甲,將金步搖淺淺插/入我發間,道:「這般人兒,便是本宮見了也喜歡不已,看那小模樣,豔的不俗,清澈剔透,將軍那等英雄不愛也難。

  這沄搖可是本宮的最愛的,也是殿下命人仿了珍品,而特質了唯一這一柄賜給本宮的生辰禮物,這就送給你做禮了,你可喜歡?」

  我聞言沄搖,微微驚詫,隨後忙俯身跪謝,步搖墜子堪堪垂地,搖晃之間,也只是這般顏色罷了,於是帶了萬分感激的口吻,叩謝:「臣妾謝過王后恩賜。」

  從前李哲總是最愛看我舉止,笑稱:重沄乃花為容,玉為骨,豔驚旁人。於是便讓工匠特製了一柄步搖,扭花金,盤寶石,朝天飛鳳,彩凰翅,連墜子上的一串牡丹花瓣都是細碎紅寶石嵌滿的,便是在房間裡燭焰映襯下,也是光彩卓絕,刺目的很,若是置於陽光之下,便是最亮最美的一道顏色,他說這本是天下無一,只為重沄而制,就喚命「沄搖」。

  原是逃到這邊緣北地也能被影響嗎?在抬眼之際,只覺得心是沉的,頭頂那柄步搖更是壓得我頸項做疼。

  「母后真是偏心,這等好東西,居然藏了送人。」無雙嬌嗔,挽了北越王后的手臂一番女兒家姿態。

  「瞧你這樣子,待日後我們無雙出嫁,母后還要送你更好的。」

  「出嫁?母后要為無雙物色何人?」

  「那無雙喜歡何人?」

  無雙轉眸,目光有意無意瞥向我這一側,無不羞澀道:「要嫁就嫁將軍這等的英雄呢。」

  那北越王后不知是真假,竟也仔細思考起來:「朝中適齡的將軍也沒有幾個,大多已成婚。」

  無雙笑笑,輕言:「那又如何,為妻為妾也不過只是一個稱謂罷了,尋得良人才是最重要的,不然,守著那有名無實的名分,又有何意義?夫人,你說,可是這理?」

  我微微點頭:「郡主說的極對。」

  原是程東胥與那德妃說的都是真的,這門婚事早是勢在必得,與江欲晚是否娶妻從來沒有關係,娶了妻子還可以做平妻,就算郡主尊貴不願屈尊,想做大,也是易如反掌。

  茫然天下,混混人間,又哪裡有我的立足之地,江欲晚野心如斯,既不會因為與我的那分毫情感就放棄爭取這江山如畫,更不會為了我的堅持而放棄迎娶無雙,這些問題沒有逆轉,只有按部就班,步步為營的走下去。

  這一頓茶並沒有喝很久,只過了半個時辰的功夫,院子那邊便有小太監過來迎我:「將軍等在宮外了,奴才這是特意送夫人回去的。」

  我趕緊起身向兩位拜別,倒是那無雙郡主似乎格外不舍我離開,緊緊捏著我手道:「夫人也是小我幾個月,可謂是妹妹了,我倒是與你一見便生熟,投緣的很,日後得了空檔找你進宮來陪,你可不要不來呢。」

  我朝她淺笑:「郡主厚愛,臣妾自是承了這份恩情,日後一定進宮來看郡主。」

  晚風有些涼,細細密密,穿過我發間,袖口,帶著徹骨的寒,令人發抖。小太監打頭挑燈,燭火在夜裡隨風搖曳,恍恍之下,忽明忽暗,愈發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紅牆碧瓦之上,仿若鬼魅重生。

  從宮中穿行,我緊隨他其後,甚覺像是身後有人再追趕一般,只想著急切的從這裡離開。許是過往的陰影對我影響極大,每每站在這庭院樓閣之中,看盡紅牆碧瓦,便心中生出滿滿的厭惡不適來,似乎被陰煞之氣緊緊纏身,扼住頸項,勒得我幾欲無法呼吸。

  我恨不能遺忘那些帶血的記憶,恨不能擺脫這桎梏的無奈,我甚至恨我之命,讓人生變成一場不可改變的災難。

  再抬眼之際,見江欲晚已等在宮門口,旁有孔裔挑燈,淡淡微光,晃出他風吹衣袂飄的翩然風姿,可我卻感到,從這吞人心神的宮中出去,便是又入了一個吸魂獵魄的洞穴裡去,又哪裡有差?

  北越王招江欲晚夜談,也知曉問了些什麼,饒是他精明狡詐,又能怎麼掩過昀妃一事?恐怕難上難矣。不說這一路到底多少雙眼睛盯著他所為,但說連那二公子派出的程東胥都會出現,那如何相信當初身邊之人就沒有北越王或是世子身側的探子?

  還有便是無雙這一步棋,明明是早有情意互生,江欲晚擅自娶親,北越王不疑才怪,自是會暗中查我身份。或許他直言我身份,讓北越王權衡利弊,不敢輕易動我,方才能留,而若是如此,那江欲晚這步棋,怕是劍走偏鋒了。

  越走越近,越近腳步越慢,我可以看清楚江欲晚此時此刻的表情,嘴角銜著淡淡笑意,挑眉凝眸,淺輝之下,容儀俊極,豐神而清明。心裡突地狠狠一抽,疼而酸,再沒有人比我更清晰知曉,那些曾經的深情,在深宮朝堂之中,只能漸慢化為灰燼,無所存留。

  媚影風姿怎比得過國家大義,月下花容怎比得過權勢利益,再深烈濃醇的情意,也抵不過功名利祿誘惑,抵不過野心勃勃刺激,抵不過滿目瘡痍的江山,抵不過陳屍遍地的戰場,抵不過刀光劍影的較量,那是最無足輕重的一種情緒,看似難求,卻是最容易隨手丟棄的。

  因是情愛不足以換江山,不足以成霸業,也不過是豐功偉績之後,浮光掠影的一道豔色罷了。或許可在某些人心裡留下些淺淡記憶,可那便是我最恨的,因是記憶比皮肉痛苦更讓人心潰不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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