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薄歡涼色 | 上頁 下頁
二八


  江欲晚輕笑,「廢妃本是無足輕重,可廣寒宮裡的秘密卻讓她成了炙手可熱的人。人人都知道得到這人,便得了半分天下的財富,可有利必有弊,程兄莫忘了,炙手可熱的言外之意,便是燙手山芋。人好得,殷勤好獻,可偏偏一個忠字卻不是那麼好表的。這道理,我知,程兄也知。」

  江欲晚的目光又似無意掠過我的臉,我只是眼觀鼻,鼻觀口,口對心,聽他們一言一語。

  程東胥左思右想,似乎細細分析了江欲晚這一番話,只見眉心越蹙越深,斟酌了許久,道:「將軍本是殿下最器重之人,也本是殿下東床快婿之首選,現在那廢妃拘在將軍之手,恰逢將軍這次遠征,還帶了位夫人回來,不知殿下得知,究竟會做何感想。」

  「若以程兄看來呢?」江欲晚不答反問。

  「恐會遭殿下猜疑,而至於郡主之事……」程東胥顧忌我在場,話只說一半。

  「許是情到深處,我與兒之事,並無後悔。」江欲晚的手輕輕地覆在我手上,我無動於衷,他倒心安理得,「倒是程大人走這一遭,殿下心裡有想法,世子與二公子也一定有想法,不是嗎?」

  程東胥一滯,尷尬道:「果然瞞不過將軍之眼,程某臨行之前的確接受了二公子的一番囑託,說來說去,也是為了將軍的立場擔憂。」

  江欲晚笑道:「多謝程兄相助,這份人情,我記在心上,他日一定不負程兄。」

  「哪裡,哪裡,舉手之勞,將軍不必放在心上才是。」說著程東胥站起身,「程某敬將軍和夫人一杯。」

  觥籌交錯,燈光映襯人面,仿佛淺染薄金,酒杯還未碰到唇邊,便從外面急匆匆躍進一人,「報告將軍,原本北上的袁鵬浩不知什麼緣故,突然掉頭折回,敵軍先行部隊已經入了城,已開戰火,此地告急,望將軍早下指令。」

  「將軍,怕是有人告密。」孔裔上前,聲色俱厲道。

  叮噹一聲,程東胥的酒杯應聲墜地,臉色頓時青灰一片,慌亂道:「將軍明鑒,將軍的書信,的確只有我一人得知,這一路上也未曾與他人提及,這告密之事,斷不是我所為,將軍可明察。」

  我不為所動,仰頭,杯酒飲盡,不由得彎起嘴角,帶了笑意。

  我側頭,抬眼,看程東胥急不可待,輕聲道:「程大人莫急,這本與你無關,將軍自是心知肚明。」

  這程東胥本是帶著秘密前來,半路趕上袁鵬浩折回徐莊縣圍攻,唯恐被懷疑洩密,也是嚇得三魂少了一對半。他不知的是,自己根本不是眾矢之的,不過只做個江欲晚的傳話筒罷了。于此,江欲晚自是不會殺他,也不會讓他死在袁鵬浩的亂刀之下。

  袁鵬浩此人,我曾聽聞,早年便佔據西北,一直都是李哲的心頭大患。可他卻訕笑那闊口粗眉的村野之夫難登大雅之堂,給些封地,送些打賞,也就安分了。我道這村野之夫未必就願意領情,中規中矩,倒是像龍生九子之天祿,只吞不吐,送去多少都覺得不夠。尤在其女袁月嬌入宮誕下皇子之後,袁鵬浩的肆無忌憚,氣焰囂張,連李哲也是無可奈何。

  「看來又要辜負我重這一身白衣飄飄了。」江欲晚牽著我的手,轉身折進後室,腳步匆急,「比起當年殿上紅衣映豔的醉笑,我更喜歡你穿那套黑袍,前者是李哲的你,後者是我的你。」

  月光如水,晚風細密,他緊緊地扯著我的胳膊,穿過廊子,飛奔而去。「袁鵬浩動作很快,想來袁月嬌在我手上,足以讓他吹鬍子瞪眼,不過卻很有可能又是白來一場,我豈會白白給他機會可乘?」

  我抬眼,風掠過我的眼角,帶著涼意,「何談辜負,權當給這徐莊之地無辜蒼生百姓的祭奠,而我不是他的,自然也不是你的。」

  江欲晚笑笑道:「這世間還會有人要得起你?除了我,恐難有他人。」

  我收回目光,方愈的話一下湧上心頭,猛地一慌,「院子裡其他的人呢?你打算要棄他們於不顧?」

  這一句倒引得江欲晚笑意更濃,「看來你倒也不是無心。」

  後院的馬已經備好,孔裔收尾,隨後就到,連方愈和明煙都跟了出來。方愈手裡拎著我再簡單不過的包袱,面色慌張,氣喘吁吁道:「將軍和夫人趕緊上馬,袁賊人馬已經入了徐莊縣,外面殺成一片,得趕緊離開,快走。」

  待江欲晚扶我上了馬,方愈將懷裡的包袱塞了過來,「夫人拿好,這裡面還有將軍之前給您預備的幾件首飾,以後也許能做應急。只是……只是方愈先前的請求,還望夫人能放在心上,方愈自是感激不盡。」

  我聞言靜默無語,未曾點頭,只覺得,那段若有似無的恩情債已然將面前這個俊秀男子綁死在當初,可連皇城都可燒毀,趙蕭兩家都已誅盡,所有關聯也已煙消雲散,便不願再牽扯任何一個人,困在那段前塵後事之中。

  眼前已是火光沖天,橘色豔光越過高房,映紅了所有人的臉,我輕聲開口,「方愈,當初的所有都應停在這裡,你都忘了吧,忘了對你才好。」

  方愈蹙眉,還有話要說,江欲晚不等,策馬從他身側飛馳而去,我看著他,手臂彎曲成執拗的姿態,伸在那裡,似乎還有不甘。

  我們共乘一騎,風抽過臉頰,微微有些疼,只覺得淺輝清月與那耀目紅光凝成一體,遍佈天地之間,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馬穿梭在街巷之中,不管行進得多快,都無法將那撕心裂肺的哭號聲、木柴燃燒的爆裂聲還有兵器相接的尖銳聲甩在身後。沿街滿是淩亂的屍體,有些已是殘肢斷臂,有些已成肚破腸穿,看那染滿血污的衣著,不過只是平凡人家,橫禍一場,性命不保。眼界之下,戰爭的殘酷,遠遠超出我的認知。

  遠處隆隆作響的不知何物,震耳欲聾,就算是騎在馬上,都能感覺到那種地動山搖的震顫。而穿插其中的便是人的嘶嚎、喊殺,仿佛地府裡傳來的聲聲奪命令,令人毛骨悚然,忍不住渾身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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