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薄歡涼色 | 上頁 下頁
二二


  「小姐……」

  我低頭,目光定在那支斷箭上,右手調了角度,攥得更牢,打斷孔裔接下來的話,「我知道,你救我不是因為你想救我。」

  孔裔徹底詞窮,愣愣地看著我。我定定神,開口,「你家將軍有求于我,至於為了什麼,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吧。你也不要把這一還一報太當回事,權當是你為了某些不得已的緣故向我伸出援手,然後我為了能苟活於世,接受你的救助,事後出於道義回報你,大家兩相清算,各不相欠,不是最好不過?」話音剛落,我使力按住傷口上端,冷不防,大力地將斷箭狠狠拔出,血順著斷箭抽離的方向猛地噴出,濺了我一臉。我顧不得,左手連忙壓住傷口,然後將金瘡藥敷了上去,再接過乾淨的白棉布,微微施了力道將布纏繞工整。

  我挑了挑嘴角,用袖子抹了把臉,抬頭看孔裔,「如何,還疼嗎?」

  孔裔搖搖頭,垂下眼,不再看我。

  「這一路上我會一直幫孔先生照看傷口,直到它痊癒,也希望孔先生不要為難我,你極快地恢復身體,才能更快地擺脫我,所以你要聽話才是。」我站起身,轉身去洗手。

  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待我,就如我所說,救我是他的使命,而還清恩情是我不願心存虧欠最好的解決方法。等到我給江欲晚換藥的時候,他只是坐在那兒看我,仔仔細細地看,便是我不曾抬頭,也能感覺到頭頂兩道視線灼熱非常。我心平如鏡,沒有好奇,也沒有閒暇心思顧及。我自顧給他清洗傷口,那是一道不淺的擦傷,應是銳器劃過留下的,血在流,卻不嚴重。我垂目,凝神,利落地幫他包紮,只聽到沉默半晌的江欲晚突然開口,「你當是什麼東西都能還盡的?」

  「欠債還錢,知恩圖報,殺人償命,那將軍以為什麼是還不盡的?」我未抬頭看他,手上動作不停。

  「情債。」

  我笑笑,將布條利落地打好結,「若是對方認為那些情是埋在心裡面的,必然會覺得堆成了債,還之不盡。可若是根本就無謂有無,債字又從何說起呢?」頓了頓,我收回手,「將軍,你的傷口包紮好了,我要去給別人包紮了,你且先休息。」

  江欲晚不依,反手扯住我胳膊,因為袖子寬大,被他突如其來一撩,手臂赤裸露了出來。他握住我的手腕,應該是感覺到皮膚上縱橫而凹凸不平的傷疤,覺察到他的手顫了顫,眼神看向了我的腿,隱忍地道:「你的腿……」

  「不礙事,只是些水泡罷了,我自己會處理。」我掙了掙,他還是不願鬆手,我蹙眉看著他,陰暗的叢林深處,只有從枝杈間滲入的斑駁月光,可見他隱約模糊的輪廓。

  「你可曾怕死?」

  我揚了揚嘴角,「怕。」

  「那你還願跟著我走?」

  「當初在長門宮,我什麼委屈都能吞咽,連自尊都可以不要,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從那裡活著走出來。如今,我達成所願,自然是如此愛惜我的性命,若是將軍覺得我拖累了你,也請你找到安全的地方將我放下,若是將軍無謂,我也願意跟著將軍走。」

  眼前人發出輕笑,似乎放下心來,「能伸能屈,難為你了。」

  「為了我自己,無所謂困難還是委屈,請將軍放手吧。」

  胳膊上的手一松,我抖了抖袖子,退了幾步,開口道:「容我多問一句,沉香與曹潛他們不同我們一路,將軍這招引蛇出洞的好戲準備何時收場?」

  面前的黑影一晃,站起身來,朝我緩緩走近,直至近到我能從淺淡的月色中看清江欲晚的臉,見他微笑著,眉頭微挑,「就等到那一撥人安然無恙地行至某一處,我便作罷,不過在那之前,就麻煩重與我繼續並肩同生共死了。」

  我定定地看著他,鼻尖下有新鮮血液的甜腥味道彌漫,男人朝我傾了傾身,「當年,你願進宮,不惜毀了婚約,如今,你為了逃出宮,連我都願意跟,這叫風水輪流轉嗎?可若是人都能有恰到好處的自知之明該多好,蕭公精明,似乎不如重這般務實,或者說,老天不開眼,讓江家落敗,卻又將富貴榮華繞了一圈,安然返還。蕭公確是料不准開始,卻料准了結局,問問這世間的人,還有誰,能像我這般,這麼心甘情願、奮不顧身地救你出來呢?」他頓了頓,伸手覆上我右眼角下的傷疤,神色清冷,「蕭公緣何與不屑的江家結盟,又為何毀了婚約卻遲遲沒有收回那枚龍玨,最終仍是將你交還與我?逃不出一個『欠』字。重啊重,你這般兩兩相清的個性可當真會害了你,那麼多的情債,你又怎麼能還得完?蕭公這一輩子不夠,你的一輩子就夠還嗎?」

  我看著江欲晚那張淡漠的俊臉,就似一抹寒冷的白月光劃過心頭。罷了,當初我連為求生的辯解都放棄,現下我還會對毀婚有意辯駁?

  我看了看他的眼,黝黑得一望無際,仿佛那月色投進去都被瞬間吞沒,看不見半點兒光亮。

  「讓將軍失望了,我沒有話要說。」我轉身,一步步離開,身後只有沉默,死一樣的寂靜無聲。

  第七章 仇

  我們在茂密的樹林中沒有停留許久,當初匆忙起程所帶的糧食和水並不多,休息一段時間,必須趕緊離開。我找了棵高樹靠著樹幹坐下身來,撩開褲腿,小腿上無數水泡,我將松針用水洗淨,將每個水泡挑開,擠出裡面的血水,再用少量金瘡藥敷好。因為沒有乾淨棉布,傷口只能裸露在外面,尤其是褲子刮過傷口,便撩起一陣陣刺痛。

  樹林靜得駭人,不敢生火,不敢隨意走動,每個人都窩在一個角落,養精蓄銳,連喘息聲都不可聞。出發前跟隨江欲晚的人眼下只剩一半,兵疲馬累,已是陷入命懸一線的境地,說是能全身而退我心裡也沒有底。江欲晚兵分兩路,且寧願以身試險誘敵先離,究竟隱藏了什麼目的,可以讓他做到如此地步?兵不可一日無將,將死,兵必敗,這個道理他比我更懂。而對於他的瞭解,我更相信他是個步步精算之人,斷不會隨意犯這種致命錯誤。又是誰在他後面緊追不捨?仿佛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是李哲?想到這兒,我心裡微微一顫,垂眼,目光落在一地白霜上。我下手那麼狠,或許,他已經死了吧。我想到他的血順著我的指尖縫隙流淌的情景,就像是看到曾經自己心裡淌過的血一樣,不自覺,已是微微顫抖。

  等我回過神來,面前的黑影蹲下身,扯過我的手,似乎在檢查我的傷口。我下意識地收手,卻沒有對方力氣大,我抬眼看那人,還未開口,只聽他輕聲道:「傷成這樣為何不說?」

  我不答,看他動作利落地用松針挑開我手心裡的水泡,將腰間的小瓷瓶取了下來,敷上藥粉,蜇痛感瞬間清晰傳來,我感到刺痛,不自覺地發抖。

  「快把腿伸出來。」他命令,我拒絕,「我自己塗過藥了,無須將軍費心。」

  江欲晚盯著我細看,突然笑了,伸手一推,力氣不大,卻足以將我按倒在地,雙手被牢牢扣住。我惱怒,直覺認為他這是在戲弄我,雖然被李哲廢黜,丟到長門宮生不如死,我能忍罪,只是不能忍受他這般輕浮,於是伸腳去踢,不歪不正剛好踢在他腰間。他蹙眉,俯下身,輕鬆到不能再輕鬆地用腿牢牢將我壓在地上,再動彈不得半分。

  「從前,你多溫順。我隨我爹拜訪,無意間看見你坐在書房裡看書,木窗半敞,桃花開得正好,你手裡捏著本簿冊,看得正高興,光著腳蹺在案幾上,手上還有個吃了一半的桃子。第二次見你,李哲封你為昀妃,大殿上,一片珠光寶氣,美色如雲,你坐在他身邊嘴角帶笑,稍稍喝了幾口,已經面如桃花,媚眼迷離,似乎在看著台下的歌舞,也許是已經醉了。」

  我蹙眉,「將軍識得我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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