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薄歡涼色 | 上頁 下頁 |
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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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寒宮絕美,昀妃福貴,對你的選擇來說終是值得。而若非蕭家遭誅,蕭公有托,我也不會前來尋你,斷便斷了,只當是緣淺。」 江欲晚盯著我的眼看,那雙流彩而深邃的眼,如一汪墨潭,漆黑的,冰冷的,望不到底。 「可終究蕭重只有一個。」江欲晚微微側頭,這一句話說得無足輕重,出口就隨著晚風飛遠了。 不想解釋一字半句,亦不會感到遺憾,我彎起嘴角,學他的語氣,「就這僅有的一個也已經死了。」 他嘴角的笑慢慢變冷,殘留下來的,固執地掛在那兒,有些突兀。 我轉身,「後悔兩個字,對我來說太多餘。」 我漫步離開樹林,往自己馬車的方向走去,迎面匆匆趕來兩個人,一個侍衛,滿臉塵土,狼狽不堪,另一個是江欲晚身邊的孔裔。他目不斜視,身形如飛,與我擦肩而過,跌跌撞撞地碰到我肩膀,我被撞了個趔趄,險些跌倒,他理都沒理,直直往我走出的樹林裡奔去。 我沒走出多遠,又聽見疾走的腳步聲,我扭頭,看見身後江欲晚跟著那侍衛和孔裔正快步走出,我直覺應是出了大事。但見江欲晚走至我身邊,狠狠地扯住我手臂,笑容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厲色,如此看來,才有帶兵打仗的將軍該有的神色,「跟孔裔走,快。」 還不等我說話,他轉身離去。我站不穩,往後跌過去,被孔裔扶住胳膊,「蕭小姐請跟我走。」 「沉香呢?沉香還在馬車上。」 孔裔的臉色經年冰冷,從我認識他的那日起,從未見過冷色轉暖過,他木然,沒有表情,「她跟曹潛在一起,小姐不用擔心,時間緊迫,請小姐儘快。」 我提著衣擺跟在他身後,可男人腳步畢竟過快,我忙不迭地跟著,竟被地上的枯藤絆了個結結實實的跟頭,手掌被地上樹枝刺破,滲出斑斑點點的鮮血,疼得很。 孔裔扭頭,依舊面無表情,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沒有打算過來扶,也沒有說話。可我能看見,那冰冷的眼裡,一抹不屑的神色一劃而過。人神共棄,可能厭惡我、嫌棄我的人遠比我想像的要多得多。我竟也不懂得,那些恨和怨是從何時開始,又到何時才能完結? 倉皇起程,不是因為時間緊迫,而是因為後有騎兵在追。沖出去的隊伍人數不多,至少比我來到這裡的時候足足少了一半有餘,我沒見到沉香,也沒有見到德妃那些人,他們似乎並沒有跟著我們一起走。 我沒有經歷過所謂的戰爭,只有些模糊的片段,那也是從書裡得知的。因為情況緊迫,馬車行進的速度快到匪夷所思,兩匹馬急速飛奔,整個車廂裡面被顛成一鍋亂粥,車夫聲嘶力竭地叫喊,鞭子抽打馬背的聲音響徹我耳邊。方桌、小椅、杯子、水壺,但凡放進去的東西通通被橫七豎八地甩落在我周圍,我隨著馬車顛簸的節奏不斷被揚起,落下,跌坐,或是撞在車廂壁上。我被搖晃顛簸得頭昏腦漲,胃裡的東西不停地翻攪,像是再一動,就要噴薄而出。車行越來越快,反胃,然後是抑制不住的嘔吐。我勉強扶住窗框,身不由己地把污穢物吐在了馬車裡,弄得一身都是。兵器交接的聲響,喊殺的聲音,此起彼伏,不絕於耳,緊緊跟隨在我們身後,像是哭號著奪魂的無常鬼。 艱難地穩住身體,我將頭略略伸出窗外,入眼的卻是一片鐵蹄揚塵,火光沖天,煙起四處,跟在我身後的馬車像個巨大燃燒的火球,保持著飛速前行。而源源不斷飛來的火箭,雨點般落在車廂上方,敲出悶重聲響,而這些火箭足以將車廂全部點燃。 我呆呆地看著那激烈殘酷的場面,越發大膽地將頭伸出窗外,頭上綰發的釵已經不知去向,長髮探出車窗,隨著抽過臉頰的疾風迎風招展。夜黑如漆,星辰模糊,火光盛放,我甚至能感覺得到不斷蔓延過來的熱潮將我不斷往外推,還有銳器擦過我臉頰邊留下的尖銳響聲。 我聽見有人在喊,聲嘶力竭,卻聽不清晰,抬頭之際,只見漫天星點的火光如天女散花一般,落如雨下,再轉眸,就那麼一瞬間,眼見火舌肆虐的箭身直沖我的臉,帶著灼熱,極快地逼近。來不及反應,我只能呆呆地看著,驚駭漲滿整個胸膛,仿佛有一條細而堅韌的線,緊緊地勒住了我的喉頭。我知道,這一箭若是中了,我必死無疑。 死,在長門宮那些歲月裡,這是個習慣而又讓人平靜的念頭,就如同一呼一吸一樣,稀鬆平常。我甚至沒有閉上眼的工夫,眼睜睜地看著那道火光破空而至。 就在刹那,不知何故,拉車的馬突然慘絕人寰地嘶嚎,猛地揚起前蹄,車廂頓時被甩到一側,斜了大半。也就在這一瞬,火箭快如閃電,已經破窗而入,就那麼分寸相錯,穿過我的長髮,深深地沒入我身後車壁。那火箭本是浸了火油,沾在哪兒就會很快點燃它周遭的一切,我的頭髮被點燃,我死命撲滅,頭髮卻焦了大片,而我身後的火勢卻在乍然間一發而不可收地蔓延開來。 我慌張地用墊子撲火,試圖壓滅火焰,可火油燃燒,極難撲滅。火舌隨著馬車前行時帶起的風越發蓬勃起來,順著風的方向,肆無忌憚地吞噬所有能燃燒的東西。不出多久,整個車廂已熱得要命,火不斷膨脹,將我逼到最外側的窗邊,動彈不得。 飛奔的馬車,燎原的大火,我若是還有逃生的想法,除了跳車別無他法,可若是我從車上跳下,這樣的速度,我不是要死在劇烈撞擊之下,就會被後面緊跟不舍的馬蹄踩爛。還有一種可能,就是等著被燒死在這裡,或是停下車讓我出去,而後被後來居上的敵人俘虜了去。 火勢越來越旺,裹著濃煙滾滾,我被熏得乾咳流淚不止,呼吸困難,不得不退到最裡面,蜷縮在角落。 「蕭小姐,出來……」 嘈雜中我隱約聽見有人喊我,不斷地喊,扯破喉嚨地喊。我用袖子掩住口鼻,艱難地爬到窗邊,探出頭,見離馬車最近的人是孔裔,一張臉依舊冰天雪地,只是這一刻更是嚴肅得讓人心裡發冷。 「出來,伸手出來,快。」他策馬,鞭聲響亮,馬挨了疼,拼了命地往前奔。 身體探出窗外,我奮力伸出胳膊,卻始終碰不到他半分,後面箭雨紛紛,伸出去的手,又縮回,來來回回幾次不成。火勢燎原,徐徐向我逼近,竄上我的腿,沾上我的袍子,燙得我鑽心地疼,我來不及去撲,連眼都不敢眨,只想找准每個可以靠近孔裔的機會,死死地扯住他的手,逃出車廂。 「蕭小姐,手……快……伸手。」孔裔面色有些蒼白,拼命地想靠近車廂,並竭盡全力朝我傾身。成敗在此一舉,若是我還沒能扯住他伸過來的手,我便真的求生無望了。 身後驟然嘩啦一聲,我扭頭,看見焦黑的車廂頂塌了一半,棚頂裂開,露出一條寬縫,可以看見得漫天絢爛流光,亮得灼目。 「把手伸過來……」孔裔大喊,手伸得更近,我拼盡氣力將自己的左手朝他伸了過去,終於可以勉強攥住他的手掌,就在兩掌相扣的瞬間,流箭飛馳而至,瞬間貫穿了孔裔的手臂。我瞠目,見他動也未動,閃也未閃,仍舊緊緊地攥住我的手掌,不松一分。我見勢望去,只見他臉色更加慘白,額頭上的汗,順著那張剛毅的臉,直往下滴。 「抓緊了,千萬別放手。」孔裔用力大吼,可我卻感到手中握的是一隻濕滑溫熱的手,滿手的血,順著我們相接的手指如一條溪流,潺潺蜿蜒,沿路揮灑。可我並不確信,這種情況下他可以將我拖出窗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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