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薄歡涼色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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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大片蒿草我不休不睡也要五天才能割完,傍晚沉香過來給我送吃的,也順便幫忙割草,我們很少交談,似乎有默契地讓彼此好過一些,也許只是不願再說些翻來覆去被重複的話題。這裡沒有誰疼惜誰,沒有誰委屈了誰,只有如何活下去,留住一條爛命,堅持到最後。 手間都是血泡,血泡磨破了會流出血水,可即便是手殘廢了,我也必須繼續割下去。那些時不時就有的懲罰、折磨,在天長日久裡,成了一種漸漸適應的習慣,身體還是會疼,可心卻會倦怠麻木,我已然逆來順受,成了行屍走肉,至少她們這麼認為,而這種認為對我來說,可謂一種成功。 德妃時不時地派人過來關照餘妃,她會被短暫地接出長門宮,送回來的時候總會帶些東西,一點點玫瑰油,一些食物,或者一身清爽的衣服,一雙新繡的鞋子,這說明她們在折磨報復我這一點上達成了共識,樂此不疲並歡天喜地。 但最近幾次,每每餘妃回來,表情都有所緊繃,笑逐顏開的得意神色越發少了,而白髮占了發間的絕大部分。沉香說,那是因為外面時局動盪,德妃在後宮的日子也並不好過,外憂內患,捉襟見肘,年輕的天子也會分身乏術,力不從心。這對德妃不利,間接地也牽連到了餘妃。 可我很清楚,德妃的寸步難行,只是因為後宮還有一個隻手遮天的女人,皇后。我曾說過,便是她鬥敗了我,也未必能如願以償。不受恩寵的皇后,能穩坐東宮,十年膝下無子卻未廢,李哲的態度何其明顯,曾經珍妃與德妃的你死我活,且如了皇后心思,她願意坐享漁翁之利,好戲看得正酣。不出手,是因為不用出手,也會事半功倍,這也是我不願摻和到珍妃和德妃之間爭鬥的重要原因。取代後位,是我從不曾謀算過,也明知不可為之的事情。那樣一個厲害的女人,吃齋念佛,置身事外,後宮之中又有多少是沒有掌握在她股掌之中的?皇帝身邊的女人,從沒有無來由的淡定自若,雲淡風輕,但凡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人,必是不可動搖,足以隻手遮天的。比如皇后。 於是,我格外懷疑,當年,天生孱弱的小皇子之死,到底與皇后有無瓜葛,她究竟是企圖嫁禍,還是德妃與李哲借機撥亂反正,扭轉矛頭,讓珍妃與蕭家、趙家,成了替死冤鬼?現下已經不得而知,也許,我將再沒有機會得知真相。我抬頭看了看天,豔陽高照,又是六月天,天光好得不可思議,旁側靠著院牆的一棵槐樹又開槐花,暖風拂過,一陣陣清馨的槐花香氣掠過,沁人心脾。 帝王之家,本是杜絕栽種槐樹的,只因槐字帶鬼,實不吉利。而許久之前,後宮傾軋的敗者被打入長門宮之後,不堪敵手無休止的報復折磨,一頭撞死在那面牆上。於是,人就被葬在牆邊的位置,勝者對其恨之入骨,挫骨揚灰了都不解恨,便在墳頭種了一棵槐樹,為困死魂魄,永世不得超生之意。後來,那棵槐樹越長越好,枝繁葉茂,年年六月初便開花,一串串白色花穗十分惹人愛。而長門宮裡,世世代代的宮婦口口相傳,所有這裡的人都遠離那面牆,那棵樹。更有甚者傳言,那名妃子死于五月十五,奇怪的是,每年的這一天樹上便有槐花開放,格外邪行。 我常坐在樹下休息,樹根部的確有土包突起,可我並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當初妃子的墳頭,傳言無從得知。不過,倒是這個毛骨悚然的傳言,讓我少了許多被騷擾的機會。只要我靠著樹休息乘涼,一定不會有任何人靠近,便是沉香也如此。 時日久了,長門宮中的罪婦們又傳開,說是瘋婦的靈魂被槐樹裡的冤鬼煞魄吸了去,她只剩一副軀殼,是行屍走肉。於是見我爬上樹採摘槐花熬水服用,無不慌神恐懼。她們不知道的是,槐花有很多效用,可入藥,清熱涼血、清肝瀉火、止血,熬水敷面泡手腳還有消腫的功效。 日子一天天過去,餘妃焦躁而壞脾氣,連姜姑姑也屢屢挨駡,其他人跟著受罪,無不是膽戰心驚。我坐在牆根底下,看著沉香心事沉沉,輕聲開口問她道:「沉香在擔心什麼?」 沉香想了想,抬頭問我:「妹妹,如果,我只是說如果,他日能走出這裡,你會怎麼選擇?」 我定了定神,側頭看著她微笑,「能走出長門宮的那一日,便是我看著這座皇宮灰飛煙滅、火燒連宅之時,或許我還有機會見到李哲,然後跟他說幾句話。」 沉香複又垂下頭,黯然道:「國將不國,連後宮的嬪妃都要跟著殉國,不知道我們是不是還有機會走出長門宮,如果能,怕是也要遭叛軍屠殺。橫豎都是死,可我寧願死在御林軍或是太監之手,也不願死在叛軍刀下。」 我莞爾,「沉香當初如何入得這長門宮?」 「迷惑先帝,濫用禁藥,可是我沒有,先帝也只不過寵倖過我三次而已,何來迷惑?」 我抬眼看她,「你看,搬弄是非的人讓你落入這步田地,生死不能,到了最後,你竟然還想著死在他們手裡,這是奴性。既然江山不保,自問他再沒必要帷幄天下,無法而不能,不如能者代勞,於天下蒼生也是好事。」 「妹妹……」沉香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我移開目光,看著自己淩亂的掌紋,輕聲說:「如果還有機會可以走出去,就活著走出這皇宮,離開這是非之地,好好活著吧。」 「亂世討活,又何嘗容易……」 「既然抵死熬到這一日,死了就太不值得,天下之大,總有容身之處,好過困死在這口華麗的棺材之中。」 沉香沉默,低著頭,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於是日日過去,長門宮依舊死寂而幽怨,餘妃和身邊幾個宮婦焦頭爛額,坐立不安,其餘的人似乎也感染了恐慌,每日早早醒來,很晚才睡下。我則坐在槐樹下張望著門外,看著長門宮宮口的侍衛漸漸變少,最後只剩五六人,心不在焉地守著。我知道,或許,重生的一日就要來到了。 暮雲四合之際,門口的侍衛又走了兩個,其餘兩人魂不守舍,不時地竊竊私語,看起來十分焦急。余妃在房中走來走去,讓姜姑姑急急收拾東西,所有人看到這一幕,無可避免地慌亂,紛紛開始準備起來。我坐在蒿草地裡,用尖銳的瓷碎片割著蒿草,偶爾抬頭看她們心急如焚,心裡卻更加輕盈起來。 不知為何,餘妃突然從房中疾步走出,指著我大吼:「把這賤婦給我綁在樹上,快,快綁。」 姜姑姑不敢靠近槐樹,狠狠地踹了旁邊人一腳,狠聲罵道:「還不快去,快綁了那瘋婦,不然你就去死。」 沉香上前求饒,卻被狠狠地踹到一邊,有人七手八腳地上前,把我用草繩緊緊地綁在槐樹上,面朝土牆。傳說中,是那女人一頭撞死的地方。我未曾掙扎,只是把磨得十分尖銳的瓷片握在手中,她們慌亂至極,七手八腳地胡亂把我綁好,像是唯恐沾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一樣,紛紛逃竄。沉香遠遠地看著我,也是無能為力。 天黑得很快,初夏的夜晚並不暖和,蟲蚊縈繞,露重風涼,沒有食物,也不准許任何人給我送水,身上的草繩將我牢牢地捆住,動彈不得。時辰久了,草繩勒入皮肉,刻出深深的印痕,針刺一樣疼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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