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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七十五、最後一課

  回家後不久,突然有人敲門,是呼延平,他帶著慕容一家,身上背著包裹,跨進我們的房間,進門便全家下跪,羅什和我趕緊拉他們起身。呼延平抱拳說:「法師與夫人乃大智慧之人,從不問我們的來歷。事到如今,我等真實身份,不可再相瞞了。」

  呼延平拉過小慕容超,面色沉重:「小主人是大燕國北海王之子。大燕複國後,北海王與范陽王在張掖之親眷,全部遭難,唯有公孫娘娘與北海王妃逃脫。這些年,呼延平不才,輾轉涼州,流離失所,僅得果腹。」(注:北海王是慕容超父親慕容納的封號,范陽王是慕容超親叔叔慕容德的封號。慕容垂於公元三八四年複國,仍號「燕」)

  他慘痛地搖頭:「若無法師庇護,這場饑荒,我等怕是逃不過一死。」

  他們的身份我早就告訴了羅什,現在看到他們自己坦誠,很是感動,聽得呼延平重重歎氣:「如今要去大燕,有姚秦和拓拔魏國阻隔。戰亂紛雜,婦孺幼子,實在難為。本想借法師之力,在姑臧隱名埋姓,伺機再往。不料今日竟然被舊人認出,若他去告發,呂氏得知我等身份,難保會以公孫娘娘和小主人為質,要挾燕國陛下和范陽王。我等在法師家中數月,法師亦可能受牽連。法師恩澤惠及慕容血脈,所以……」

  他又單膝跪下,抱拳過頂:「呼延平絕不可給法師添難,今日便帶小主人一家繼續逃亡。若今生有緣再遇,呼延平,還有小主人,必報答法師與夫人再生之大德。」

  羅什要扶他起來,呼延平不肯。段娉婷拉著慕容超也一併跪下。心下淒然,本來想讓他們好歹在姑臧能有一席安生之地,如今看來,不得不讓他們逃亡了。

  羅什也明白呼延平的擔心極有道理。呂光如果能得慕容德的親人,難保不會想法利用。他對我使個眼色,我點頭,去櫃子裡把我們最後的一些銅錢拿出,也就一千文不到。我想了一想,再把我背包裡的空白筆記本、鉛筆還有橡皮拿出來。

  我把錢塞給呼延平,他推辭不過,只好收了。再把鉛筆、橡皮和筆記本交到小慕容超手中:「超兒,姑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你。這些,你學習時可以用上。無論生活多苦,一定要好好念書,記得要聽你母親還有呼延叔叔的話。」

  超兒眨著烏黑的大眼睛,晶亮的瞳人裡淚花撲閃,撲進我懷裡抽泣:「姑姑,以後超兒一定回來找你。超兒還要聽劉邦項羽的故事,還要跟姑姑玩剪刀石頭布。」

  我抱著慕容家最後一位悲劇英雄,想起他僅二十七年生命中,顛沛流亡的日子遠超過安定的時間,也不禁落淚:「好,姑姑在這裡等。超兒長大了,一定要做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我走到段娉婷身邊,與她擁抱,借機在她耳邊輕聲說:「娉婷,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不要等失去後才後悔啊。」

  娉婷臉紅了,偷眼看看公孫氏,應該沒聽到我說的話。她回頭對著我,眼角噙淚,拉著慕容超對著我們盈盈拜別:「'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亂世偷生,兵戈相隔,這一別之後,怕又是一曲《長相憶》了。唯願法師與晴姐恩愛到老,相扶相持。無論身在何處,娉婷都會為法師和晴姐祝福。」

  高高山頭樹,風吹葉落去。一去數千里,何當還故處?看著他們混在流民中出城,又要開始流浪生活,再相見又是何時?

  他們離開之後第二天,呂紹果真帶著人來搜查,身後跟著神色漠然的蒙遜,還有那天在鼓樓認出呼延平的那個人。下令讓我們家中所有人站在庭院中,他手下的進屋一間間搜。呂紹對結果自然極度不滿,瞪著我們,一臉尋釁模樣。

  「世子,姑臧城內無人不知法師處可收容饑民。慕容一家混進來,法師亦無法斷定。」蒙遜上前勸解,對我不動聲色地瞥一眼,「我看,他們肯定逃匿了,世子不如就此罷休吧。」

  呂紹對蒙遜倒是很信任,言聽計從。憤憤然揮手,帶上人走了。

  我噓口氣,挎上籃子出門買菜。這幾天杜進和段業都來過,羅什跟他們講了籌建石窟寺的構想,他們也都表示願意支持。最重要的是,他們給我們送了些糧食和錢物,所以我們不用再像前段時間那樣捉襟見肘。我打算給羅什買塊羊肉,他需要好好補補身體。

  「艾老師,好久不見。」拐過一個街角,就看見蒙遜靠著牆,擺明瞭是在等我。

  他向我走來,兩手交叉擺在胸前,嬉笑著說:「流民還有慕容一家既然已經走了,艾老師便無須那麼忙,何時可繼續上課?」

  唉,該來的還是來了。我歎口氣,對視上他的眼:「小將軍,多謝前日一直救助,妾身感激不盡。這課,本已經講完了……」

  他玩味地笑了笑,低頭看我:「艾晴,若那兩百多人還留在你家中,這課便不會這麼早結束吧?」

  他慢悠悠在我身邊不住晃,鼻子裡哼聲:「不過這也難怪,若不是為了糧食,你怎會甘願進我的門?只是,你我相處一個月,總是無法讓你改口叫我一聲蒙遜。每天這般忌我三分的模樣,連笑容都沒有,是不想跟我過多牽扯吧?真是看得心中窩火呢。」

  我將腰杆挺得筆直,他說的是事實,我也沒必要虛與委蛇:「妾身只是民女,怎敢直呼小將軍之名?家中還有事,妾身先告辭了。」

  把心一橫,我就不教,他又敢怎樣?真的強行帶我走,只怕他還不敢。正要轉身離開,突然看到他從懷中掏出兩件東西,嘴裡還嘖嘖有聲:「可惜了,本來還想送你禮物的……」

  「你!」看清他手上的東西,我怒目相向,「我當的可是三個月的活契!」

  「小爺我想要什麼,還怕沒手段得到嗎?」他冷笑一聲,又把東西收回去,「只要你能把那部奇書講完,我便將這兩件玉器當酬勞送你,怎麼樣?」

  我咬一咬嘴角,盯著他陰晴不定的鷹眸:「好,明日我照往常時間去。」

  我對著眼前表情認真的學生緩緩講述《君主論》最後一章《如何把意大利從蠻族手中解放出來》。同樣為師,面對羅什時我滿身心地投入,與他的互動讓我開心不已。可是面對蒙遜,我只有提防與忌憚,每次講完離去,才能舒出一口氣。

  「我們既已討論了以上種種,便可自己思量:中原此時此刻是否可以給一位新君主大展宏圖,是否提供了一位賢明有能力的君主一個機會,讓他採取某種方式,使自己得到後世讚譽,並造福百姓。」

  原文裡其實是說意大利,被我改成了中原。我停頓住,想一想後續的內容。記得馬基雅維利接下來說:為了表現摩西的能力,必須使以色列人在埃及成為奴隸;為了認識居魯士精神的偉大,必須使波斯人受梅迪人壓迫;為了表現提休斯的優秀,必須使雅典人分散流離。

  相比較馬基雅維利這種絕對站在君主角度上、不在意受苦民眾的話,我更欣賞中國人說的時勢造英雄。不過這些我不想跟眼前這個野心家說。不是因為這段話要解釋給他聽太難了,而是因為他本來就不是被命運選中的那個偉大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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