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不負如來不負卿 | 上頁 下頁
一二二


  「艾晴……」他歉疚地看著我,眼裡滿是心疼,「等我們熬過這段時間,我一定幫你贖回來。」

  他再看看羊肉,沉默一會兒,還是不吃,又問我:「為何不買糧?肉比糧貴多了……」

  「別擔心,那兩件玉器都是上好貨色,當了不少錢。糧也買了,娉婷和公孫大娘已在煮粥。這肉,是專門為你買的……」

  我心疼地看他瘦得凹陷的臉頰,下巴發青的胡楂兒,整個人看上去如此憔悴:「今天是大年夜,我想讓你吃點好的。」

  他溫和地一笑,拉著我的手:「我們拿回去煮在粥裡,跟大家一起吃吧。」

  「羅什!」我有點急了,站定不動,「這點羊肉只夠一人吃,家裡有兩百多人,切成肉末也分不上一粒!」

  「艾晴,知道你心疼羅什。只是,怎可心有小愛而忘眾生?」

  我一扭頭,委屈頓時沖鼻:「是,我是小女人,心中只有小愛。我當了弗沙提婆給我的禮物,只想讓我的丈夫能起碼在大年夜裡不再餓著肚子!」

  我忍不住哭了出來。雖然這羊肉和糧食都是從蒙遜處得來,可是我還是沒去贖那兩件玉器。我怕要急用了,身邊卻一個子兒都沒有。可是,我真的好捨不得啊。如果我的現代物品能賣掉,我都不會想要賣這玉。對我來說,那兩件東西,是我思念弗沙提婆的紐帶。長夜漫漫無法入睡時,我會撫摸著玉獅子,心中告訴他,我和羅什過得很好,很幸福……

  「艾晴……」他手忙腳亂地為我抹淚,然後撿起一塊肉放入嘴中,慢慢嚼著,對我綻放微笑,「真的很好吃。你也吃一塊……」

  我搖頭,不敢告訴他我在蒙遜家中已經吃了不少。他在我的強烈堅持加淚水威逼下也只吃了三塊肉,其餘的,還是被他拿回去煮進粥裡。我悲哀地想,我果然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同樣在饑餓求生的情況下,我比他自私太多。

  那天,每個人都貪婪地聞著粥裡那淡到幾乎無味的肉香。我趁著羅什不注意,把自己碗裡的小米都撥進了他碗裡。

  沒有焰火,沒有歡笑,我們早早上了床。在他臂彎裡,我依舊聽著城外的哀號入夢。大年夜比前段時間唯一不同的是,我的胃近十幾天來終於第一次不再空空地蠕動。感慨一下,胃裡有東西真好。

  七十、君主是怎樣煉成的

  「一個成功的君主,懂得如何利用民心。他會安撫民心,繼而扶植利用宗教,讓人民甘於現狀。這樣,對現世的不滿便可寄望于來世,而非在現世中尋求暴力方法改變命運。」

  《君主論》只是一本小冊子,根本沒有那麼多內容能一直講到災荒結束。所以我把它與唐時趙蕤所著的《反經》結合起來,使其更有中國特色,也可拖延更多時間。蒙遜已經在我面前完全放下花花公子的面具,聽的時候神情專注。每次聽到一個新理論都贊口不絕,不時發表自己的見解。

  「民心真有這麼重要嗎?呂氏父子可從未把民心放在心上。」他沉思一會兒,抬眼問我。

  我正色道:「這便是呂氏父子失敗之處。踐踏民心者,終被民所棄。民心是水,君權為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所以無論背地裡使用什麼肮髒手段,也要保持在民眾中的良好形象。」

  蒙遜沉思著,若有所悟地點頭:「以宗教來安撫民心,使其不再抗爭,果真是最便捷之法。」他站起身,眼帶嘲弄地嗤笑著,「呂光徒有羅什法師在側,卻不知加以利用,真是愚蠢至極。」

  他在室內背著手踱步,再看向我時,頗有深意地一笑:「他日我登位,定尊法師為國師,全力宣揚佛法。」

  我笑而不答。蒙遜日後攻佔姑臧後,的確篤信並倡導佛教,不過那時羅什早已經在長安了。蒙遜尊西域僧人曇無讖為國師﹐也學姚興在姑臧開設譯場,譯出了《大般涅槃經》等十幾部經典佛經。

  看著正在慢慢踱步,雙手扶腰舒緩筋骨的蒙遜,君主的霸氣與特質已經在他身上展露無疑。涼州在呂氏諸人手中兵連禍結,災荒豈止我現在正面臨的這場。而到了蒙遜手上,城中居民發展到二十余萬,史書中不再有饑荒的記載。他的兒子沮渠牧犍尤好學問,重用了不少漢人大儒。拓拔北魏滅北涼時,得到的一大筆財富便是這些儒生。史書說自此以後,魏之儒風始振。可見,涼州在蒙遜手中,經濟文化都比諸呂強多了。而他對第二代的培養,也在這「老子英雄兒渾蛋」的十六國中,是個異數。

  《晉書》裡對蒙遜的蓋棺定論是:「蒙遜出自夷狄,擅雄邊塞。稱兵白澗,南涼請和;出師丹嶺,北寇賓服。然而見利忘義,苞禍滅親,雖能制命一隅,抑亦備諸凶德哲矣。」

  「見利忘義,苞禍滅親」,這句話把他定了型。世人提起蒙遜,便是他狡詐背信,借段業之刀除去男成,又殺了段業奪走王位。可是這些個人間爭權奪勢時使用的卑劣手段,對涼州百姓,是否重要?

  我背著兩鬥雜糧,出了蒙遜家的大門。抬頭望天,依舊陰霾。雖然雪已停,寒風仍似刀割,割出心裡的陣陣絕望。這寒冬,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真想大喊發洩,可是,連這樣的喊叫,都沒有足夠力氣。歎口氣,將背上的糧袋顛正位置,向家的方向走。不管怎樣,有糧,我們便有活下去的希望。

  稀少人影的街上迎面逃來一個十來歲的小孩,手上抓著個黑糊糊毛茸茸的東西,一邊逃一邊向後望,差點撞上我。有人在追這個小孩,聽著稚氣的叫駡聲,是個更小的孩子。

  等那追趕的小孩經過我面前,我大喊一聲:「超兒,你幹什麼?」

  慕容超腳步一頓,一下子力氣不支,癱軟在街上。我趕緊上前,放下糧袋扶起他。小慕容超滿臉是灰,額頭凝固著血塊,身上棉襖也有好幾處被扯破,手上粘著血和黑黑的毛,不知是什麼東西。另一隻手還死死地攥著一個破簍子。

  「姑姑!」他看見是我,一下子委屈地大哭起來。

  「超兒,怎麼啦?」我從懷裡拿出帕子,為他抹淚,再擦他臉上手上的傷,「怎麼有血?跟人打架了嗎?」

  「他搶我的老鼠!」他指著那個小孩跑的方向。我看一下,早已跑得沒影。

  有點犯噁心,皺起眉頭:「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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