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不負如來不負卿 | 上頁 下頁
一一一


  才二十歲的他就已經在遊飲自晦,藏匿野心。他這場戲,到底演給誰看?是男成?還是族長羅仇?抑或,是呂光?

  羅什閉著眼享受我的按摩服務,一臉愜意。他每晚回來,都帶著鬱悶的臉色,只有回到我身邊,才會眉頭舒展。

  「城裡流民越來越多了。」我讓他躺在床上,一邊輕捶他的肩膀為他拿捏,一邊說,「今年夏季不雨,麥禾絕收。尤以敦煌、酒泉一帶受災最重。災民在家鄉無法過活,紛紛流亡,已有不少進入姑臧城內。現在街頭乞討之人日多。」

  他拉住我的手,轉頭望我,清俊的臉上佈滿憂慮:「明日我便勸呂光開倉放糧賑災。」想一想,又問我,「我們自己可還有錢?」

  我點點頭。弗沙提婆給了很多,我從現代也帶了不少金銀,一路上根本沒機會用。

  「艾晴,錢財乃身外之物,救人才最緊要。明日,你便去救濟災民。」

  我笑,就知道他會這樣:「放心吧,我會的。」

  大拇指按住他兩側的太陽穴,問他輕重如何。他點頭稱好,閉眼享受。油燈下,他的臉泛出柔和的光暈,蘊味十足。我猶豫一下,思量該怎麼勸他好:「嗯,羅什,你不妨用些手段勸呂光,會更有效果。」

  他睜眼,不解地看我:「是何手段?」

  「就,就是……像預言那樣的讖言。」我結結巴巴說著,按住太陽穴的手不由停了下來。

  看他眉間微攏,跪坐在他身邊解釋:「比如說,刮大風的話,你可以對呂光說:這風不吉祥,將有叛亂發生。只要他肯放糧救災,就可以不必勞師動眾,叛亂自然就……」

  「艾晴!」他打斷我,語氣有些不快,澄澈的眼眸無半點瑕垢,「弄虛作假之事,非我所願。何況折腰追附呂氏一門,羅什實在做不出。」

  唉,我就知道他會拒絕。如果他願意,早在龜茲時就可以這麼做,也可少受多少折磨。他這孤傲不群的心性,不知在這十七年間,還要再受多少苦。

  自從進入姑臧,他的笑容越來越少。無人信奉佛法,而他偏偏不能去弘揚,每天為俗事煩惱,他的精神太過壓抑。我描著他細長的眉,手指滑到他深陷的眼窩,想為他撫平那一道道日漸明顯的皺紋。他眨著眼,專注地凝視著我,眉梢眼底漸漸蘊出喜悅。

  我吻上他的眉,滑落下來……

  「艾晴,你……」他驚得差點跳起,臉一下子紅如豔陽,喘著不穩的氣息掙扎著,「你幹什麼?」

  我抬頭,看進他深邃的如淵潭水,也有些臉紅,輕聲說:「想讓你快樂起來。」

  他面色倏然一亮,笑意漸漸漾開,眉心不再緊擰,纖長的手指插進我的頭髮撥弄。

  「你累了,我來吧。」我笑著把他按回枕上,滿意地看著他在我身下閉目喘息。紅暈盡染,半睜雙眸,清淺水霧在眼裡飄蕩。最酣暢淋漓之時,他臉上的極致歡愉令我欣慰,我是多麼盼望這個男人永遠都不要皺起眉頭啊。

  「艾晴,我們可以考慮生個孩子了。」

  激情過後,照例是溫柔纏綿的擁摟。他無意識地撥弄我的髮絲,溫柔地看著我:「現在已經在姑臧安定下來,你不是說我們要待十七年嗎?這十七年裡,若有個孩子,你便有更多的牽念可想,更多事情可做了。」

  瞬間全身血液凝固住,我又趕緊含糊地「嗯」一聲,噴薄而出的悲涼絕不敢讓他知道。從來沒有記載說他這段時間裡有孩子,唯一有的,便是《晉書》裡那驚世駭俗的當眾招宮女「一交而生二子」。那也是在去了長安後,他五十三歲之時,而不是現在。如果史書記載為實,那說明,起碼在涼州,我無法有孩子。

  穿越所積累的輻射,真的損傷了我的生育能力嗎?如果我一直不能生,到他五十三歲時,他真的會這樣當眾招宮女還接受十個妾嗎?可是以他對我的情,這怎麼可能?這段記載,沒認識他之前我只當是段好玩的奇聞。在他年少時,初識他的真正身份,我也是很惡俗地首先想到這個。可是與他相愛之後,我卻堅信這是謬載。否則,若是事實,我一個二十一世紀來的女性,怎可能接受與人共享一夫?我肯定會發瘋。

  「羅什,如果……如果……」

  「什麼?」

  看著近在咫尺俊雅清雋的男人,眼裡流出滿滿的愛到極點的寵溺,我怎麼可以去相信謬誤百出的史書而不相信他愛我的心?我拱進他溫暖的懷,含糊地說:「沒什麼……」

  ——注解——

  ①《晉書·沮渠蒙遜載記》:沮渠蒙遜,臨松盧水胡人也。其先世為匈奴左沮渠,遂以官為氏焉。蒙遜博涉群史,頗曉天文,雄傑有英略,滑稽善權變,梁熙、呂光皆奇而憚之,故常遊飲自晦。

  六十五、金刀太子

  我讓饅頭店小二幫我扛著一筐饅頭走近城外流民最集中的地方。一處背風的山坡有十幾個破窯洞,裡面聚集了大約上千從涼州各地流亡到姑臧的饑民。

  我拉開嗓子喊:「諸位鄉親,大家來領饅頭了。這是鳩摩羅什法師不忍見眾生受苦,特來救濟災民。」我故意喊出羅什的名號,希望能幫他建立更多的群眾基礎。

  窯洞裡紛紛走出破衣爛衫瘦骨嶙峋的流民,帶著疑惑,卻瞪著饅頭咽口水。我拿起饅頭遞給離我最近的一個小孩,他接過,狼吞虎嚥,一個饅頭即刻下肚。

  人群瞬時騷動了,每個人兩眼放光地沖向我,不是,是我身旁的一筐饅頭奔來。我大喊著要他們排隊,卻完全被忽略。然後我發現自己被擠了出來,無論我怎麼喊叫,都無法維持秩序。筐子被擠翻,饅頭滾在地上,婦女小孩被擠哭的聲音傳出,甚至有人為了搶饅頭而打起架來。場面的混亂讓我心怵。唉,第一次賑災,我果然還是缺乏經驗。早知道,應該招募一些幫手的。

  我尋到一間破廟,其實應該說道觀更合適。因為台基上那個積滿灰塵的塑像看著更像太上老君,可旁邊的幾個小雕像卻是佛陀,不過都已經破敗不堪了。我一邊打量著這個破廟,一邊盤算是否把此處作為賑災指揮部,突然聽到有微弱的孩童哭聲從台基背後傳來。

  我繞到太上老君背後,看到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渾身衣衫襤褸,正抱膝哭泣。瘦小的身軀,明顯營養不良。聽到動靜,他嚇得抬起頭,臉上雖然邋遢,卻有一雙晶亮的大眼睛。我心下淒然,把懷裡揣著準備當午飯的熗餅拿出,分給他一塊。他猶豫一會兒,咽著口水,迅速接過。剛要咬,卻又停住,把餅小心收入懷中。

  「為何不吃?」

  他看我一眼,仍在咽著口水,卻強行忍住,用脆生生的童聲回答我:「要帶回去給祖母,母親,還有靜姐姐吃。」

  唉,這麼懂事的小孩,他才幾歲啊。不過有些納悶,他不叫「奶奶」和「娘」,卻叫「祖母」、「母親」。居然是這麼正規的叫法,他到底是不是流浪兒啊?我再把剩下的一塊也遞給他:「那塊拿回去給他們,這塊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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