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不負如來不負卿 | 上頁 下頁
八八


  他似乎想起什麼,停住腳步,從左手上褪下那串瑪瑙臂珠,套在我手上。那串珠子對我來說太大,纏繞了兩圈,他幫我系上搭扣,笑著說:「日後索性改成兩串罷,我和你各一串。」

  我點點頭,看到他臉上突然浮現調皮的神色,俯身在我唇上偷偷掠過。不等我反應過來,人已經走遠,剩下我一個人呆呆地回味這情人間的親密小動作,撫著自己的唇,傻傻地笑了……

  儘管弗沙提婆醉得不省人事,我還是蒙著面紗去下人的營帳裡把米兒叫來一起睡。不是擔心弗沙提婆,而是為了他那善解人意的妻子。米兒是她貼身丫鬟,雖說是派來服侍我,難保有別的用意在內。不過她的大度讓我感激,能這樣讓丈夫帶著一個女子出行,還冒充是她。所以我也得做得光明正大,讓她放心。

  這天晚上我睡得極沉,好久沒有睡得這麼昏天黑地了。連弗沙提婆醒過來幾次嘔吐,都是米兒伺候的,我第二天聽米兒說起才知道。我只記得睡之前唯一的念頭:我要養足精神,明天繼續FIGHTING!

  命運之輪

  呂光拜過佛,上完香,掃視一眼大殿,看到幾乎所有僧人都按照他吩咐到齊了,黑壓壓站滿整個大殿,連角落和殿外都有人。他滿意地點點頭,招呼站在我身邊的弗沙提婆過去。

  我帶著面紗跟家眷站在一邊,有人要與我寒暄,就裝作不太聽得懂吐火羅語含糊過去。羅什站在僧眾的最前面,就算臉頰上還有淤青,也始終面色如常,泰然自若。

  呂光面對著眾人咳嗽兩聲,整個大殿上頓時安靜下來。

  「奉大秦天王詔,征討龜茲暴戾國主,乃是順應民心之舉。呂某得天力助,宣吾王之威,力克賊軍。呂某不才,得大秦天王進封為散騎常侍、安西將軍、西域校尉,統西域諸項事務。為感激天恩,故而來雀離大寺祈願敬神,願龜茲豐年安吉,願吾王千秋萬歲。」(注:符堅從沒有稱過帝,用的是大秦天王的稱號。相比十六國裡一大堆短命混帳卻自稱皇帝的君主,符堅算是謙虛的了。)

  他停頓下來,對弗沙提婆說:「煩請國師將呂某的話翻成龜茲語。」弗沙提婆依言翻譯一遍。

  呂光朗聲繼續說:「呂某入城,已近兩月。今龜茲安寧,實乃大幸。龜茲新王不辭辛苦,日夜操勞,功勞甚大。」

  他對白震虛拜了拜,白震趕緊回禮。

  「呂某在龜茲還有一件開心事。大得神僧鳩摩羅什大師,睿敏悲憫,為呂某講經說法,如撥雲開而睹青天。呂某佩服不已,希略表感激之情,可法師不受金銀,拒辭官爵。呂某實在無法可想。」

  他頓住,等弗沙提婆翻譯完,再繼續:「法師盛名,冠絕天下,如此修為卻年齒尚少。呂某希翼法師流傳法種,便以美女進獻。法師實乃高人,不以為異,欣然受之。」

  弗沙提婆已經勃然變色,梗著脖子怒視呂光。人群中有通漢語者,已經在交頭接耳。我偷眼看羅什,卻見他眼睛半閉,面色無波。挺拔的身子傲立人群之中,鶴骨清風,怡然卓立。仿佛呂光無論做什麼,他都可以心平氣和地對待。

  「呂將軍此話有失偏差。」弗沙提婆憤怒地喊,「法師破戒,乃是因將軍所迫。逼他飲以醇酒,同閉密室。」

  呂光微微一笑,挑著粗眉斜眼看羅什:「可是,與美女共處一室,一個月內閉門不出,盡享溫香軟玉之福。這總不是呂某所迫罷?」

  「那也是因為將軍軟禁……」

  「弗沙提婆!」羅什出聲打斷他,臉色有些微的蒼白,語氣卻很堅定,「羅什破戒,此乃事實,毋須隱瞞。」

  他轉身面對所有人,澄澈的雙眼掃視,嗡嗡之聲即刻消失,整個大殿一片肅然。每個人都面帶疑惑地看著他。他眼睛閉上一會,再睜開時眼底有絲悲哀,平靜無波地用吐火羅語說:「羅什的確已破酒色二戒。」

  大殿上頓時一片譁然,每個人都不可置信地看他,震驚與失望交織。有人大聲嚷嚷:「師尊,這怎麼可能?」有人甚至痛哭出聲。最激烈的,是一個年輕僧人,滿臉悲憤地伸手指向羅什:「枉我拜你為師,卻做出如此行徑,佛門難容!」

  對他們而言,西域最負盛名的鳩摩羅什大法師是他們的精神嚮導。如今,這聖潔的象徵被一個無法磨滅的污點玷辱,心中偶像轟然坍塌,我能理解僧人們無法接受這事實的反應,可是,他們有沒有想過,羅什又是以怎樣的心態在大庭廣眾之下當眾承認破戒呢?我哀傷地看他,卻見到他一貫的淡定從容,眼神似有似無地向我迅速飄過,按一按左臂,僧袍下有一塊凸起。

  他在安慰我!那下面裹著那塊艾德萊斯綢,他用這種無人知曉的方式讓我安心。我微微點頭,故意用手掠頭髮,露出衣袖下晶瑩的瑪瑙珠子。他接收到我的信息,嘴角迅速浮起一絲淡到極點的笑,即刻隱去。

  「法師敢於承認,勇氣可嘉啊。」呂光拍著手,滿意地看著眾人的表情,哈哈大笑。「那名日夜與法師溫柔纏綿的女子,呂某本想帶來一起禮佛,卻不知法師使了什麼法子,居然讓那女子逃跑了。」

  這就是呂光想要的效果吧?當眾宣佈,讓羅什在僧眾集團裡抬不起頭。羅什的威望掃地,便無法一呼百應。我氣得身子發抖,他還想用我做武器,作為羅什破戒的證據!如果我沒有逃走,現在就會被當庭示眾,這對羅什打擊會有多大!羅什應該敏銳地預感到了這點,所以他堅持讓我走,甚至違心地說出那番話。而我只顧著小女兒態,卻沒有想到他心中的痛苦比我更甚。

  羅什是對的,他不能走!不僅是因為歷史無法改變,更重要的是,呂光會樂於見到羅什的逃跑。如果他真的跟我逃走,呂光便有理由不遺餘力地破壞羅什名聲,把所有的髒水潑向他。天地間便再無羅什的容身之處了。我不想見他受辱,可是,我只從現代人的角度考慮問題。最不濟,我還有保命工具,穿上防輻衣,啟動穿越表,一瞬間便能回到截然不同的21世紀。可是羅什呢?他不可能脫離開自己的時代,他在四壁冷眼污言穢語中該怎麼繼續存活?這些,我都沒有考慮到。我一直以為比古人擁有更多智慧,其實是我太高抬自己了。這智慧並不是我自己得來的,而是我的時代賦予我的。真正面臨危機時,我仍然是個不成熟的小女孩。

  我看向他,就算身處數百人中,也仍舊是孤獨的背影傲然卓立。心中默念:對不起,羅什。我不會再這麼幼稚,這麼自私了。我會改變現代人只為自己思考的方式,我會站在你的立場考慮問題。與你的愛,讓我成長。我學會了包容與理解,所以,謝謝你。

  下面懂漢話的僧人在對一旁的人耳語著,應該是翻譯呂光的話。一直在旁怒視的弗沙提婆突然抬高聲音講了一通話,卻不是吐火羅語,而是梵語。眾人臉上立刻出現恍然的神情,嗡嗡的交頭接耳聲中,原先悲淒失望的氣氛在慢慢消失。羅什聽後臉上仍是平靜,卻對弗沙提婆偷偷投來一絲複雜的目光,似乎有感激,卻又有些責備之意。

  「國師在說什麼呢?不妨用漢文,讓呂某也聽一聽。」呂光的口氣已經明顯不悅了。

  「在下正尊將軍之令,為將軍翻譯。」弗沙提婆不卑不亢地對著呂光一鞠,「順便告訴諸位師父,這名女子其實有極其尊貴的身份,乃是佛陀所遣為法師渡劫而來。」

  呂光臉色一沉,冷笑著說:「沒想到國師也這麼護短,為了爾兄居然在佛門聖地打起妄言來了。國師帶那名女子來時,呂某可不曾聽國師說起呢。」

  「這名女子突然出現,當時在下腦中便有個聲音,告訴在下速送此女子前去拯救法師。當然,佛陀之意,在下怎敢隨便亂猜。但呂將軍若以為在下妄言……」弗沙提婆掃視眾人,再對著著呂光,眼神犀利,毫不畏懼,「那呂將軍如何解釋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在重兵把守的王宮裡突然消失不見?」

  「這……」呂光被嗆住,狠狠回頭瞪一眼呂纂,嚇得他趕緊低頭。

  大殿裡越來越響亮的喧嘩聲讓呂光極度不快,顯然弗沙提婆的這番話起了效果。酒色浸淫的眼珠不停地轉,他抬頭,應該又有了個主意,冷哼哼地笑:「法師既已破戒,定是留戀紅塵。不如呂某好事做到底,為法師娶門親,如何?」

  大殿裡所有懂漢語的全部吃驚地抬頭,咬耳朵的遊戲又迅速在僧眾中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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