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不負如來不負卿 | 上頁 下頁
五〇


  「夠了!他比你還要痛,你可以叫叫嚷嚷發洩不滿,你可以想哭就哭想罵就罵,可他呢……」我看向仍然緊閉著眼喃喃念經的羅什,淚水湧出,「他不是不知道痛,他是因為太痛而無法流淚……」

  「艾晴……」羅什突然出聲,聲音裡有著從未聽過的默然孤清,「弗沙提婆說得沒錯,羅什是出家的僧人,本來就不該有俗世之情……」

  「羅什……」

  他站起身,向外走:「我去宮裡通知王舅……」

  我要追,被弗沙提婆拉住。我用盡所有力氣推開他,沖出門。我不知道羅什會做什麼,我只知道我要守著他,保護他。

  他走得很急,沒有去王宮,而是出了城門。守城的士兵見了是他,立馬放行。輪到我時,將身上所有錢都塞出去,終於放我走了。

  他似乎漫無目的地在走,走得太急,時常會踉蹌。終於在銅廠河邊停下,他對著河水,放聲大哭起來。淒清的夜,無人的郊外,他的哭,顯得格外寂寥刺耳。

  我一直在遠處默默地看著。羅什,你不是沒有感情,你只是不能在人面前哭。你這樣一個感情豐富、敏感細膩的人,為何偏偏信奉的是那要斷盡一切人世情感的宗教?

  我一直在遠處守著他,每次按捺不住想要衝到他面前時,鳩摩羅炎的話就會在耳邊響起。羅什,我不能再擾你心境,我能做的,只是這樣默默地守候。

  想起在現代經常聽齊豫的歌,最感動我的是《哭泣的駱駝》。以前感動,是為了三毛筆下那個同名的淒婉愛情故事。現在,在這孤清的夜,看著遠處那個連哭都被詛咒的人,突然想起這首歌,一股從未有過的感傷漫布全身。心,無處可逃,只能這樣殘忍地痛著。

  我背負著幸福,卻追尋著痛苦。流浪也許是愛你唯一的去路。

  我一心想付出,卻忘記了收復。遺忘也許是對你我最慈悲的祝福。

  生來溫柔的雙眸,連哭都被詛咒,沒有淚,寂寞要怎麼流。

  風沙吹得我睜不開眼睛,漆黑裡走走停停。沙漠,連路都舉棋不定,心是北極星,不問原因。

  風沙吹得我聽不見愛情,想回憶都難寧靜。你我,連恨都舉棋不定,任由不知情的風沙,卷去腳印。  

  我一遍遍在心裡唱著這首歌,淚水濕了衣襟,風拂過,涼到心扉。瞧,你的影響力真大,連我也不敢放聲唱歌,不敢放聲哭泣。羅什,這個夜,你不是孤獨的,我在陪著你,陪著你哭。就讓我為你把我二十四年來積攢的淚水一次流乾淨吧。這以後,你我,不要再哭泣了,任由沙漠裡不知情的風沙,卷去你我曾經留下的腳印。

  天濛濛亮時他終於失魂落魄地走回去。夜涼如冰。我隨著他站起時,身上已經感覺不到一絲熱氣。

  夏天終於過去,秋天在不知不覺間,來了。

  ——注解——

  ①三界:佛教術語。即欲界、色界、無色界。

  欲界。欲指財、色、名、食、睡五欲。主要指男女色欲。「男女參居,多諸染欲,故曰欲界。」欲界有五趣十二處。趣,義為趣向,五趣指有情生死,有五個去處,即地獄、畜生、餓鬼、人及六欲天,所以又稱五趣雜居地。又有佛、菩薩來此度生及有修行成聖果者,又稱凡聖同居地。其中地獄有等活、黑繩、眾合、號叫、大叫、炎熱、大熱、無間等八處,加上畜生、餓鬼為十惡趣。人有南贍部洲、東勝身洲、西牛貨洲、北俱盧洲等四處。天有四天王天、三十三天、夜摩天、睹史多天、樂變化天、他化自在天等六處。人天合為十善趣。此立足平均值,地獄在下,最底層是無間地獄;天在上,他化自天位居最上。

  色界。位於欲界之上,為離欲的眾生所居。色,義為物質。「宮殿高大,是色化生,故名色界。」色界有四靜慮十七天。靜慮即平靜思慮的禪定境界,四靜慮天即有情依成就禪定的深淺所感的不同果報,有四級處所。初靜慮三天(梵眾、梵輔、大梵),二靜慮三天(少光、天量光、極光淨),三靜慮三天(少淨、無量淨、遍淨),四靜慮八天(無雲、福生、廣果、無煩、無熱、善現、善見、色究竟)。此憑證在中前三天是凡夫所居,次五天為聖者所居,聖者煩惱清淨,又稱五淨居天。是為凡聖分居地。

  無色界。在色界之上。為無形色眾生所居。「但有四心,無色形質,故名無色界。」無色界有空無邊處,識無邊處,無所有處,非想非非想處。此四皆以不同定心境界立名。無色界無處所,有情在某地修某空定成就,舍色身後,即於是處入某空處。由於無物質形態,又名四空天。此三界總為一個世界。大乘佛教認為宇宙之中有無數這樣的世界。

  三十一、我還是得走……

  銅廠河邊架起了木檯子,鳩摩羅炎全身被白布裹住,放在木架上面。龜茲本來實行土葬,但鳩摩羅炎是天竺人,所以用的是天竺的火葬習俗。

  白純領著所有王室成員,王公大臣,排成幾列,一片縞素。木架另一邊是一群僧人,由羅什帶著,他的師父盤頭達多也在其中,盤坐在河灘上不停念經。

  弗沙提婆一身素白,額上纏著白布條,手舉火把,紅腫著眼,神情悲淒。本來執火把的應該是長子,可是羅什既已出家,沒了俗世的身份,就由小兒子來執了。

  白純對著弗沙提婆凝重地點點頭,弗沙提婆走到木架邊,點燃了木架上覆著的乾草。不一會兒,火光沖起,吞噬了鳩摩羅炎。一片哭聲夾雜著念經聲,莊嚴肅穆。

  弗沙提婆跪在地上,雙手撐地,頭低垂著,肩膀不停聳動。我看向羅什,他似乎忘了念經,只呆呆地看著火堆中逐漸消失的父親,臉上的悲慟,讓我不忍看下去。羅什所譯龍樹菩薩的《中論》裡有一句:「從有而有生,從生而有老死,從老死有憂悲苦惱種種眾患,但有大苦陰集。是故知凡夫無智,起此生死諸行根本。」生老病死,一切諸行皆苦。所以智者要「無明滅故諸行亦滅」。只是,羅什若是能真正做到無明滅,怎會在那晚為父親哭泣?

  我看向火堆,心中默念:國師,希望你能見到一生鍾愛的人。你的思念,佛陀會接受。佛陀自己也是受過愛欲之苦的,他應該令你們重新團聚。但願在天國的你們,幸福……①

  葬禮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最後燒完了,弗沙提婆在僕人幫忙下,收拾了父親的骨灰,撒進銅廠河。看著弗沙提婆捧著骨灰痛哭,我的心也揪成一團。

  回到國師府後,我沒立刻向弗沙提婆提出要走。他現在整個人還在悲痛中,我實在不忍提這個話題。羅什沒有繼續住在家中,而跟盤頭達多回了雀離大寺。走時,他對著我凝視,淺灰眼珠透出太多複雜的神色,我看不懂,也不想去懂。心,很累……

  我在院子裡看天。以前一直沒明白,比起二十一世紀,這裡的天空當然更純淨,但是老對著天有什麼好看的。現在明白了,不是天有多好看,而是人有心事時,看天的確比單純發呆顯得文雅多了。

  「艾晴!」

  回頭看到弗沙提婆站在臺階上。他依舊穿著龜茲人的孝服,眼圈凹陷,本來豐潤的臉瘦了一圈,下巴上透出青色胡楂。他看上去更沉穩了,好像成熟了許多。難怪有人說,男孩長大,是在父親的葬禮上。

  很多天沒有跟弗沙提婆好好談過話了。他走下臺階站在我身邊,沒有像以往那樣毛手毛腳,只是低頭看我。自從回了國師府,他倒是對我一直規規矩矩。

  「艾晴,那天……」看他吞吞吐吐地,我有些納悶:「哪天啊?」

  「我是指在蘇巴什那天……」

  啊,想起來了。我輕搖搖頭:「過了那麼久了,還提它做什麼?」

  「我從來都沒有對女人用過強。不知為什麼對你,就那麼控制不住。」

  「弗沙提婆,如果你要道歉的話,我早就已經原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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