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不負如來不負卿 | 上頁 下頁
三三


  心裡不禁對他又敬仰幾分。可是在看他忙碌的同時,我也注意到了那些一天到晚窩在僧房窟裡的僧人們。他們吃飯時也不出來,由小沙彌端著飯盒一間間地送進去。這些舉動真的太奇怪了,肯定在舉行某種儀式。吃飯時問羅什,他只淡淡說那些僧人都在打坐,沒什麼好奇怪的。我知道他不想說的話再問也沒用,只好下午跟著畫工一起工作時,向他們詢問。

  「那是法師們在夏坐。」

  夏坐?聽上去很耳熟。想起《法顯傳》裡提到過法顯西行過程中好幾次停頓三個月時間,就是為了夏坐①。

  「法師們每年夏天都要淨心修道,待在屋子裡不出來。」

  「對呀,他們可不能出來,必須出來的話,還要跟寺主請假呢。」

  「是啊是啊,就這樣坐一個月時間。道行高的法師,要坐三個月呢。」

  七嘴八舌的討論聽不進耳裡了。我的鼻子又開始泛酸。佛弟子在雨季中集合棲止於一處,淨心修道。因為這是萬物生長的時期,不外出便避免了無意殺生的可能。難怪那些僧人看他的眼神有點鄙夷。應該乖乖待在寺裡的時候他卻公然帶著個女子出行。雖然他來這裡是為了建大佛之事,但他何必一定要夏坐時期來?他將清規戒律至於何處?他是為了我麼?

  晚上我坐在木紮特河邊發呆,他就在離我不遠處靜靜地望著我。我向他招手,他怔一下,緩步踱到我身邊。我拍拍一旁的石頭,他有些猶豫地坐了下來。

  「羅什,你不該夏坐時跑出來的……」

  他身子微微一顫,眼光移向粼粼河水,語氣仍是淡淡:「來此是為建造大佛,更是對佛陀的尊敬,有何不可?」

  「那就不能多等一個月麼?」

  他突然看向我,夜空下,他眼中波瀾翻湧,卻瞬間隱入沉沉的眸子中。

  酸楚湧入喉中,我不敢看他的眼:「羅什,我已經畫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離開。」

  他不言語,又轉回頭盯著河面,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我咬著嘴唇,狠了狠心:「羅什,我不屬於這裡。」

  「我知道。」他猛然站起身,腰挺得筆直,胸膛有些起伏。他真的長太高了,仰著頭看他,脖子累得撐不住頭。我的頭,真的太沉了……沉得不停往下墜……

  「明日我們便離開。」

  苦苦撐起沉重的頭,我看到褐紅色的僧衣迅速朝客棧方向前行。不一會兒,轉個彎角,便消失不見。

  那夜,從客棧房間的窗口望出去,泛著銀光的河邊,月光拉出個長長的身影。風吹過,寬大單薄的僧衣迭迭,越發顯得孤獨寂寥。我怔怔地盯著那個瘦長的身影,半晌覺得前襟有片涼。胡亂摸了摸臉,沖出房間。夜色孤清,水聲潺潺,河邊卻已不見人影。那夜,我幾乎睜眼到了天明。

  回去時我們幾乎不言語。他的眼圈發青,堆在深陷的大眼窩下,格外明顯。我呢?照過銅鏡,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眼望外面,我也一樣。我們都是成年人了,不可能的事情,何苦多做無謂掙扎?趁現在,好歹還能收手。回到二十一世紀,我自有我的日子要過,也許找個人談個戀愛。比我高一屆的師兄一直對我有那麼點意思,可以考慮再往深發展。就算師兄長得不如他帥氣,不如他聰明,不如他溫和,不如他……我當然知道,師兄什麼都不如他,可是,師兄是個真正現實中的人。而他,對我來說,不過是個研究資料,故紙堆裡的幾個字而已……

  我們就這樣沉默著回到了蘇巴什故城他的小院裡。他回寺裡前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眼神複雜,終於還是歎氣:「商隊我會去安排。這幾日要夏坐,晚上就不來了。」

  我垂著眼,點點頭。

  半晌,他還是沒走。腳步在門口盤旋,始終沒挪出去。

  「再過十日就是蘇幕遮了。你說過想看蘇幕遮,不如……」他猶豫著,「結束後再走吧……」

  我抬頭,跌進兩汪深不見底的潭澤,仿佛有磁力,將渾身無力的我吸進。平時伶俐的嘴此時笨拙地只剩一個字:「好……」

  他的嘴角往上掛了掛。這麼多天了,第一次看見他笑。可是,我不是為了你多留這幾天的,我實在是因為想看東方式的狂歡盛典——蘇幕遮。我是個好學生,好學者,好勞模,可我不是一個……好戀人……

  ——注解——

  ①夏坐:就是結夏安居,日期為每年農曆四月十五日,解居則於農曆七月十五日。另有冬安居,是於每年十月十五日至隔年一月十五日解居。夏坐是佛弟子在雨季中集合棲止於一處,淨心修道的生活行事。結夏安居的時間不一定三個月,最虔誠的是三個月。地點不定,小屋、樹下、山林、石窟、床上、聚落皆可。《五分律》規定,不可在沒有救護的地方安居(恐毒蛇、虎豹之類的侵襲)。安居期間若要離開,必須請假,得到允許,始可離去。叢林中,律寺很注重安居生活。安居中,如遇起火燃燒、毒蛇騷擾、水淹、國土不准處、盜賊、眷屬騷擾處、有女難處等情形,則可遷移,否則犯戒。

  二十二、出去走走吧

  那晚他走之後,果真沒再來。我以為我能平靜,結果每天晚上從五點鐘開始,我就一直待在屋裡,盯著門,直到城中燈火盡滅。我每天白天拿著素描本在蘇巴什故城轉悠,走著走著總是會晃到雀離大寺門口,直到認識我的看門僧人朝我打招呼,才猛然醒悟落荒而逃。我的心無比難受,似乎有千萬隻小手在抓著,扯著,讓我捧著素描本在工作時總是禁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描繪他的模樣,然後一遍又一遍地擦掉。

  離蘇幕遮只有兩天了,依舊不見他的蹤影。蘇幕遮結束後,我無論如何得離開龜茲。唉,離開之前,還能見上他一面麼?其實心下明白的,不見,才是最好的方式。離開了,就會忘了……

  晚上我蜷在床上依舊盯著門發呆,那堆曾經讓我無比著迷的書擺在眼前也提不起興致。十點了,二十一世紀時十點鐘夜生活才剛開始,而在這個時代,十點是真正夜深人靜時。我歎氣,又是一夜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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