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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不大會功夫,幾塊糕點全都下肚,本來已經餓過頭,只覺得胃疼,但已無餓的感覺,這會子一吃,越發覺得餓起來,只得忍住。一日一夜沒有喝水,吃了幾塊糕點,突覺得嘴裡喉嚨乾澀難受。頭探到傘外,十四想拉未拉住,我已經仰頭喝了幾口雨水,順手擦了下嘴,又縮了回來。朝著滿臉驚異的他嘻嘻一笑道:「無根之水最是乾淨,文人雅士可是專門存了煮茶呢!」

  他歎道:「我以後一定會時刻記住,你根本不是大家閨秀。」我微微一笑,他凝視著我問:「值得嗎?」我盯著地面流動的水,恍若未聞。他定聲說:「回答我。」我仍舊沒有理會。他抓著我肩膀搖了搖,軟聲道:「若曦,回答我,算我求你!」

  我訝然地看向他,他面色焦躁中夾雜著怒氣,卻又極力克制著,心中一軟,回道:「我只做了我覺得應該做,和不得不做的事情,沒什麼值得不值得。如果非要問我原因,也許只能說,若十三阿哥面對相同場景,他一定會為我做同樣的事情,即使知道後果難料。」

  他深吸口氣問:「若是我,你還會如此嗎?」我看著他,沒有回答。他歎道:「我知道,你肯定又在想,換成十三哥,肯定不會問這樣的問題。他懂你!可正因為我不懂,才要問個清楚。若曦,告訴我真話,就算看在我們從小認識的情份上。」

  我柔聲道:「我沒有這麼想。不管是十阿哥還是你,我都會的。雖然和十三阿哥脾氣更為相投,可大家的情份是一樣的。」

  他唇邊綻開一個淡淡的笑,「那當日在草原時,即使沒有八哥,你也會幫我的,對嗎?」我點點頭,看著他袍擺道:「全濕了,回去吧!待皇上怒氣過了,一切都會好的。」

  他塞傘給我,我搖頭道:「早已濕透,難道還能更濕?再說,皇上可沒有准我打傘跪著。」他握傘立起,深看了我一眼,轉身快步而去,速度漸快,小跑著,大步跑著,身影迅疾消失,只餘漫天風雨。

  雨沒完沒了地下著,天漸漸黑透,天地間唯一的聲響就是嘩啦啦的雨聲,我身形晃動,身子忽冷忽熱,意識逐漸恍惚,最後只有耳邊越去越遠的雨聲,身子一軟,一切陷入黑暗沉寂中。

  身子彷佛被火燒,又彷佛置身於冰窟,唇幹舌燥,正在掙扎,玉檀輕柔地說:「姐姐,水來了!」原來無意識中,已經喃喃要了水。玉檀扶我起身,慢慢地喂我喝了幾口。

  我看著滿臉喜色的玉檀木了一會,忽地清醒過來,看了看屋子,疑問地看向玉檀。玉檀笑說:「皇上已經赦免了姐姐。」我心下一松,想到十三阿哥,卻又悲傷起來。

  玉檀一面喂我吃粥,一面道:「姐姐昏迷了三天,身子燙如火炭,真是嚇死人!」我驚道:「三天?」話一出口,才發覺聲音暗啞,咳嗽好幾聲後才停。

  玉檀點頭道:「不知為何,十四爺也被罰跪了。聽當時殿外值勤的太監們講,只聽到十四爺和萬歲爺爭執的聲音,不停地提到十三爺。十四爺在乾清宮外從下午一直跪到第二日散朝,八爺、九爺、十爺都去求了情,後來其他眾位阿哥也都去求情,萬歲爺才發了話,讓十四爺起來,也赦免了姐姐。我們去尋姐姐時,姐姐人躺在雨中,早已昏厥,身子冰冷,我們嚇得……」

  我難以置信地截道:「十四阿哥在雨中跪了一天一夜?」玉檀大力點點頭。我忙問:「他可好?」玉檀說:「十四爺是習武之人,身板本就比常人好,況且不比姐姐,跪了那麼長時間,聽聞只是稍微有些不適,估摸著也好得差不多了。」

  玉檀放下碗筷,道:「太醫囑咐了,姐姐久餓又在病中,飲食要節制。」我向她隨意點點頭。

  玉檀幫我擦洗乾淨,梳好頭。我對玉檀道:「我膝蓋痛的厲害,你幫我拿熱水敷敷。」玉檀忙預備熱水毛巾,一面道:「已經叫人傳話去說姐姐醒了。過會子,李太醫會來看姐姐。」我驚道:「李太醫?」他是專門給皇上看病的老太醫。

  玉檀冷哼了一聲,一面擰著帕子,一面笑說:「那幫子暗地裡幸災樂禍的人算是白熱乎了,萬歲爺親口吩咐的,宮裡可沒幾個人能有這榮寵。」我聽聞卻無半絲喜悅,帝王之心,最是難測,恩寵不見得就是歡心,責罰也未見得就是厭惡。

  正在敷腿,聽聞敲門聲,玉檀忙替我理好衣褲,半掩了帳子,去開門。十阿哥,十四阿哥和李太醫前後進來,我欲起身行禮,十阿哥道:「就這麼請個安就行了!」說完兩人側身讓太醫上前把脈。

  我問:「十爺、十四爺怎麼和李太醫一起呢?」十阿哥道:「門口恰好碰上了。」說完,礙著太醫在,三人沉默不語。

  李太醫把完右手的脈,要我伸左手,閉著眼睛把了好半晌,示意我再伸右手,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彼此驚詫地對視一眼,問:「怎麼了?」李太醫微搖了搖頭,示意他們靜聲。過了半晌,才半睜眼問道:「姑娘睡得可好?」我道:「大部分時間不是很好,而且覺得這一年來睡得越發少了,輕易響動就能驚醒,再入睡就很難。」他又問:「平日飲食呢?」我道:「也不如往年吃得多,經常覺得餓,可吃一點又很快就飽。」……

  太醫一面把脈,一面細細問日常起居飲食的細節。最後閉目沉吟了會,緩緩道:「聽聞姑娘去年大病過一場,好似並未好生調養,以至氣血失調。從脈象看,姑娘長期憂思恐懼太過,每多損抑陽氣,氣鬱化火,內耗肝陰,以至陰不能斂陽,脾、肝、腎三髒都傷及。這次又邪寒入侵,五內俱損,陰……」

  我聽得不耐煩起來,笑著打斷他道:「李太醫可別和我陰啊陽啊的,我真聽不懂。直接告訴我,嚴重不嚴重?如何治?」他道:「說嚴重也嚴重,說不嚴重也不嚴重,姑娘正當盛年,如好生保養調理,花上兩三載功夫慢慢就調理過來了。若不留心,現在年輕沒什麼,可將來……」他收了話,未再繼續。

  我點點頭,道:「我膝蓋疼得厲害,什麼時候能好?可有什麼止痛的藥?」李太醫道:「這是『痹症』,因風寒、濕邪、痹阻血脈,致使血脈不通,關節酸痛,嚴重時行走都困難。姑娘久跪于青石地面,又長時間浸於雨中,這幾點病因都合了。」我想了想,這個倒是聽得明白,就是風濕了。他接著道:「所幸姑娘年輕,如今不嚴重,貼上膏藥,緩幾日,輔以針灸,平日也就無大礙了,不過碰上濕冷天怕是還會疼的。而且這個也是要從現在起就注意保養,不然年紀大時,會頗為麻煩。我回頭給姑娘詳細列一張平日如何調理和應注意的事項。」

  說完起身,向十阿哥、十四阿哥行禮告退,他們忙攔住道:「李太醫年齡已大,不必行大禮。」李太醫笑謝了,轉身示意玉檀跟他去拿藥。

  十四阿哥盯了我半晌道:「長期憂思恐懼太過?你一天到晚到底在琢磨些什麼?」我笑說:「太醫說現在好生保養就能好的。不是什麼大事,這次多謝你了!」他淡淡道:「有什麼好謝的?草原上的事情我前後欠了你兩次人情,論擔的風險,哪次不比這個大?」

  十阿哥拽了凳子坐下道:「你到底有什麼難為的事情?居然長期憂思恐懼!如果不是李太醫診的脈,我都要罵他庸醫,胡說八道,危言聳聽。」我氣瞟了他一眼,我剛岔開話題,他就又給我拽了回來。沒辦法只得敷衍道:「這不是為了太子爺,十三阿哥的事情嗎?」

  十四阿哥冷『哼』道:「李太醫說的可是長期,這最遠的事情也不過大半年,你這沒有三五年,哪能落了病根?」提起十三阿哥,心中又難受起來,不願再多說,悶悶地盯著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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