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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拿起細看,纖細如髮絲的幾股銀絲纏繞在一起,彼此交錯,仿若水波起伏流動,鏈墜子是一朵晶瑩剔透的羊脂玉木蘭,精雕細琢,似乎是一朵縮小了的真花,只需湊到鼻邊就能聞到它的清遠香氣。一個念頭閃電般從腦海中閃過,全身一震,原來這不是『他』送的,而是『他』送的!只覺得手中清涼的白木蘭好似那人的唇,一股涼意一下子從手心直沖到心底。忙一下把鏈子扔回桌上,叮咚一身脆響,正好落在剛才打開的絲綢上。

  攤開的鮮紅絲綢是底色,其上蜿蜒流動著的銀色水波,一朵皎皎白木蘭靜靜的浮在水波之間。我呆看了半晌,只覺得耳邊好似又有微微的呼吸聲,冷冷的唇輕輕撫過,身子發冷,而心卻發燙。猛地從椅上跳起,急急把絲綢裹好,打開箱子,塞到了最底層。

  手指輕輕滑過也被我壓在最底層的三封信,默然半晌,終是沒有忍住,拿了出來。把信放在桌上,默默盯著它們,其實內容早已熟記,字跡墨色,都深深印在腦海中。在宮裡寂寞壓抑的漫漫長夜裡,腦中誦著它們靜靜渡過了無數個難眠之夜。

  我嘴角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小聲對自己說『以後再沒有了!』,慢慢地深吸了口氣,拿過最低下的一封,緩緩打開:

  「東門之墠,茹藘在阪。
  其室則邇,其人甚遠。
  東門之栗,有踐家室。
  豈不爾思?子不我即。」

  這是康熙四十四年大年初一清晨收到的。

  第二封: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
  雖則如雲,匪我思存。
  縞衣綦巾,聊樂我員。
  出其闉闍,有女如茶。
  雖則如茶,匪我思且。
  縞衣茹蘆,聊可與娛。」

  正心中默念,忽聽得幾聲『篤篤』敲門聲,一驚忙把信全攏了起來,一面問著『誰呀?』,一面四處一看,慌忙把信藏到了被子裡。

  門外一個聲音回道:「奴才方合!」我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酸喜苦驚混雜在一起,一時竟怔在當地。

  方合等了一會,看屋子裡沒有任何動靜,又試探地敲了敲門,輕聲叫道:「姑娘!」我這才驚醒,忙去打開了門。

  看著方合忍不住問道:「今年為何這麼晚才來?」方合陪笑低聲道:「八爺特意囑咐了,姑娘昨日夜裡守殿,不要太早過來,擾了姑娘休息。」我聽後,心中更是百般滋味,只覺得咽不下,吐不出,梗在胸口,人定在當地。方合四處打量了一下,掏出封信,遞給我,然後打千退走。

  手裡捏著信,坐在桌前,半日沒動,最後還是慢慢拆開了信封。仍然是上等的百合香熏過的簽紙,溫柔中含著剛勁的蠅頭小楷。

 「式微,式微!胡不歸?
  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歸?
  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只覺心中一痛,宛若刀尖猛地一觸心口,不禁捂著胸口,趴倒在桌上,萬千思緒,波濤洶湧,激蕩在胸,卻無處可去,只得一遍又一遍地默問自己:「胡不歸?所為何?」,「胡不歸?所為何?」……

  春節剛過沒多久,幾樹梅花開的正好,站著樹下閉上眼睛,浮動著的香氣越發濃郁。康熙究竟打算什麼時候給太子複位?已經兩個多月了!

  仔細回憶過,可我實在記不大得具體的日子,只記得是在今年年初。可現在連我都等得快不耐煩了,那些不知底細的人只怕更是心下難熬,度日如年。

  正暗自想著,耳邊十阿哥的聲音:「又在發呆!」我微笑著睜開眼睛,轉身看向十阿哥,卻見九阿哥,十四阿哥和從塞外回來後就一直未見的八阿哥都立在身後。我忙俯身請安。抬頭時,下意識地眼光瞟向八阿哥,卻正好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心頭突地一跳,忙低頭靜靜站著,再無勇氣抬頭。

  九阿哥四處打量了一圈,看仔細了周圍無人,然後直直盯著我問:「今日有件事情要問問姑娘!」我納悶地看著他,不明白這位很少和我說話的主子要問我何事,只得恭聲回道:「請九阿哥問吧!」旁邊幾位阿哥都先是微微一怔。八阿哥皺了下眉頭,目注著九阿哥,十阿哥茫茫然地看向九阿哥,十四卻目光清亮地盯著我。

  「皇阿瑪單獨召見二哥都說了些什麼?」我『哦』了一聲,明白過來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情呀!不過也難怪,當時只有我和李德全留在屋中,不管他們安插了誰在康熙身邊,只怕也無法知道這次談話的始末。除非他們能撬開李德全的嘴,不過那和想摘月亮的難度差不多。

  正想告訴他們我當時守在外進的屋子,並沒有聽清楚具體說了什麼。卻聽到八阿哥說道:「若曦,你先回吧!」我剛張口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就聽見十四說:「問問她又有什麼打緊?就她和李德全知道,這事除了著落到她身上,再無別人能答。」八阿哥看著十四說:「御前侍奉的人傳遞皇上與臣子私下間的密談,一旦被知道,下場是什麼,你有沒有想過?」說到後來,聲音已很是清冷。十四怔了一會,看了我一小會,眼光轉開看向梅花,再沒有說話。十阿哥一聽,忙說:「那若曦你趕緊該幹嘛就幹嘛去吧!」

  九阿哥冷哼了兩聲說:「這裡就我們幾個人,她不說,我們不說,又有誰能知道?」說完,冷冷看著我。我看八阿哥神色清冷,忙趕在他開口之前,急聲說:「奴婢當時雖在屋子裡,可守在外間,皇上和二阿哥在里間,奴婢聽不清楚。」話音剛落,就聽到九阿哥一面冷笑著,一面看著八阿哥說:「八哥,好好看看吧!這就是你費盡了心思的人。我就是養條狗……」還未說完,八阿哥已冷聲截道:「九弟!」

  他並不看我,目光只在幾位阿哥臉上慢慢掠了一圈,最後盯著九阿哥說:「誰都不許再向她打聽任何關於皇阿瑪的事情。」九阿哥神色陰沉地和八阿哥對視了半晌,八阿哥神色淡淡地回視著他。十四卻神色冷冷地看著我,十阿哥看看八阿哥,又看看九阿哥,嘴巴張張合合,卻無聲音。

  最後九阿哥轉過了視線盯著我冷笑了幾聲,猛地一甩袖子,轉身就走,十四嘴邊含著絲冷意也立即隨九阿哥而去。十阿哥打量了我們幾個一圈,最後撓了撓腦袋,也走了。

  八阿哥這才側頭微微笑著,眼神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轉身緩步而去。我默默呆立著,只是想著,他們都不相信我沒有聽到!抬頭看著八阿哥漸漸遠去的背影,卻只覺得絲絲冷意,連他也不相信!心中一酸,強忍著淚意,轉身快步就往回走,可走了幾步,腦子裡卻全是他平時淡淡的笑意,陽光下溫暖的笑容,還有難得一聞的大笑聲,腦中回來蕩去,不禁心中疼痛,停住了腳步。站住默想了會,終是長長地歎口氣,想到,罷了!罷了!這麼些年我又為他做過什麼呢?遂回身快跑著去追他們。

  他們聽身後有腳步聲都回頭看,見是我,九阿哥冷冷一笑,繼續前行,而八阿哥,十阿哥和十四卻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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