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愛江山更愛美人 | 上頁 下頁
六六


  恪兒被帶走了。我站起身,重又理了理衣衫,淚痕未幹,瞬間卻恢復了冷靜。只見一名宮女跪于地上,一面流涕,一面怯怯回稟:「昨天夜裡,貴人忽然說透不過氣來,胸悶,頭暈……奴婢叫了沈太醫來,太醫也沒瞧出什麼,只說是這幾日大概乏了……」

  我暗忖,太醫顯然是疏忽了。只為即將抵達洛陽,這一路上當心之處太多,此刻難免懈怠起來。這倒遂了我的意。只是心中畢竟忐忑,又悄悄地望向那面紗簾,高貴人平躺著,沈太醫仍在檢視。聽到宮女的話,他的肩膀微微聳動,不安地低下頭去。

  「那後來呢?」馮清威嚴地發問。那宮女幾乎要癱在地上,顫抖著說:「貴人既然不舒服,就早早睡下了……奴婢就在外間,並沒有聽見什麼響動……」她的聲音漸漸低弱下去,馮清卻驀然揚聲道:「你沒聽見響動?那為何高貴人是跌在地上死去的?」

  我聞言亦是一驚。想到嬿姬臨死之前,必是苦痛萬分,我頓覺壓抑、窒息,幾乎站立不住。

  那宮女早已嚇得搗頭如泥,泣道:「皇后恕罪!奴婢昨夜也困了,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皇后恕罪!」馮清即刻沉下臉,短暫的猶豫之後,厲聲道:「關起來,待到洛陽再說!」

  宮女被拖了下去,悲泣之聲亦漸漸遠去。馮清側身,隔著簾子叫道:「沈太醫。」紗簾一掀,沈太醫唯唯道:「皇后……」馮清斜眼看去,問道:「如何?」

  回答卻頗費躊躇:「這病症來得太急……臣一時也……」我心中明白,事情牽扯到他瀆職之過,他心中必然張皇。馮清焦急道:「就算是急病,也得有個說法啊!」

  身後有人,忽然冷笑出聲。「這事情確實蹊蹺,依我看……」接口的是袁貴人,她固然紅著眼圈,卻並非悲戚的神色,凜然中竟然帶著幾分怨毒。我不覺也呆了。她頓了頓,上前幾步,直視著馮清,一字一頓地說:「臣妾懷疑有人下毒。」

  我大驚。馮清即刻斥道:「胡說,宮裡的吃食都是禦廚經手的,何來毒藥?」瓔華冷冷地笑了:「宮裡沒有毒藥,難道就不能從宮外帶進來麼?」

  眾人都怔住了,她的言外之意相當明顯。我保持著長久以來的姿勢,心中越是驚懼,面上卻越是滴水不漏。

  馮清聞言,憤怒旋即取代了驚怔,她帶著怒聲質問道:「袁貴人,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此刻才反應過來,瓔華的鋒芒固然是向著我的,無形中卻冒犯了馮清。因為我和她一起回府,這如何說得清楚?袁貴人這才察覺到不妥,欲分辯,但終究不敢將話說得太直。

  沈太醫在此時插了一句:「臣看不像中毒之症,貴人去得安詳……」馮清歎了一聲,道:「讓我看看貴人。」

  羅夫人就近掀起了簾子,側身讓馮清走過。馮清只在床前俯下身,注視了片刻。羅夫人卻在床頭坐下,靜靜地為高貴人理了理鬢髮。我立在羅夫人身後,忽然見她神情一怔,仿佛身子也微微一顫。我心驚,卻什麼也看不出來。羅夫人亦很快恢復了常態,然後伸手扶正了高貴人的耳環。

  高貴人面色青白,而神情甚是平靜。夜深人闌時的掙扎,無助而痛苦的痕跡,都在此刻被悄然抹去。只留下一個安詳的錯覺。

  我不敢多看。目光輕移,卻見袁貴人站在簾外。她不看我,也不看任何人,空洞的目光中,銜著一絲隱隱約約的絕望。

  8

  然而,事情並未到此結束。

  馮清隨後單獨召見了我和給事中王遇。我進門時,王遇已在,他面前的酪漿只餘殘汁,顯然他們已經談了很久。

  「皇上還在南方,高貴人連個病症也說不上來,這事該如何上報……」馮清歎了口氣,又擺手道,「這次南遷,皇上切切叮囑,路上千萬謹慎,可不要出什麼岔子……」我心中暗暗冷笑,原來她並非為了高貴人之死而驚憂,她所擔心的,不過是她的身份與才幹是否受到了質疑。

  我小心翼翼地開口:「對於高貴人的死,宮中似乎有些謠言……」心中雖然也驚跳了一下,卻更為細緻地觀察起馮清的神情來。她果然不安起來:「這謠言……可是針對馮家?」她此時看我的目光,已沒有了昔日的鋒利。她並不疑心我,只是急於要維護她自己的清白和家族的尊嚴。

  王遇隨即起身,拱手道:「皇后娘娘請放心。這些謠言毫無依據,臣立即徹查,勢必保娘娘和馮家的清白。」王遇是太皇太后的人,與馮家的關係很親近。但他這聲「娘娘」,自然不是指我;馮家,也未必包括了我。我滿心悽愴,眉尖卻一絲漣漪也無。

  王遇又轉身面向我,懇切地說:「這次南遷,皇上也將重任託付給昭儀,以此為皇后分憂。如今,昭儀有什麼看法?」

  這是很實際的問題。於是,馮清凝視著我;王遇也抬眼望著我,隱約有些審視的味道。我喉間乾澀,嘴唇微微翕動,勉力保持著聲音的平靜:「這一路倒還順遂……」

  我答非所問。馮清迷茫地看了我一眼,王遇的目光卻有深意。我說了一半的話,被他自然而然地接了過去:「是,這一路都還順遂,這最後的當口,絕不可以出事。」

  他的態度一明朗,馮清亦定了心,頷首道:「也就是說要儘快息事寧人?」

  「對。」王遇沉吟片刻,很果斷地說下去,「高貴人去得太突然,這事情本身就可大做文章。皇后必須快刀斬亂麻,以防小人借題發揮。」馮清面帶憂色,說道:「只怕草草壓下此事,六宮不服啊。」

  「這也不難辦。」我低頭思忖,沉著地說道,「沈太醫也牽涉其中,皇后不妨對他網開一面,不追究他瀆職,只要讓他給個合適的說法就成。」話仍然只說一半,王遇已匆匆下了結論:「不錯。不必再召其他太醫了,沈太醫的論斷足以服眾。就說是急症突發,高貴人既已去世,就不必再考問了。現在最緊要的是安定人心,早日抵達洛陽。」

  久懸的心,至此才落回實處。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馮清點頭表示認同,隨即召沈太醫來,又讓王遇親自捉刀寫下文書,快馬加鞭送往南方。

  然後,她疲倦地靠在錦褥之上,半晌,忽然喃喃念叨:「高貴人怎麼突然就去了呢……」我心中一驚,感覺身側的王遇聚斂了目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我。我只作全然不覺,低頭啜了幾口酪漿,潤一潤喉。

  數日後,洛陽城連綿巍峨的城廓,終於遙遙出現在視野裡。我一路只是心事重重,但春寒料峭中,那蘊含著清潤氣息的恢宏城牆,還是瞬間攝住了我的心。

  十六年前,我隨父親從平城遷到洛陽;十年前,我離開洛陽,走進平城後宮。今日重來,舊地已不是十年前的洛陽了!而我這十年,一生一死,一榮一辱,竟這般過去了!我坐在車中,每一次顛簸,都深深地牽扯起內心的驚悸。我的眼中只餘兩行熱淚。

  拓跋宏此刻身在鐘離。他的詔書,亦是快馬加鞭送達洛陽,只是兩個字的諡號:文昭貴人。

  這般冷靜,這般決絕。曾經的寵愛都略去了,只有金戈鐵馬是那樣真實。

  只有這一刻,才是徹骨的悲涼。仿佛人生既得的一切,都空了。

  作者按:

  至於馮清何時率六宮南遷洛陽,史書上並無明確記載。只知是在拓跋宏第二次南征以及馮誕病逝之間,且拓跋宏並不同行。拓跋宏第二次南征是太和十八年十一月,馮誕病逝是太和十九年二月。因此折中安排在太和十九年正月後南遷。

  至於高貴人死於何時,也未明確。另一種說法,她當時並未隨皇后南遷,在數年後,皇太子被廢,馮潤即將被立為皇后,她才南遷,死於途中。但我覺得,這樣寫,似乎馮妙蓮的嫌疑太明顯了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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