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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於是他可以吞下秘密的苦藥,繼續為了她純淨的幸福,獨自背負下去,任秘密的重量隨歲月增長而越發難以承受。

  莊致遠沉默了很久,與妻子交換著眼神,最終笑笑。「小柔說她愛你,她拉著你的手坐到她媽媽身邊,她19年來第一次跟爸爸頂嘴,卻肯聽你的話回家去。這世上最愛她的人只有爸媽,而她最愛的人,我當然要讓她得到。如果哪天小柔不要你,我雙手贊成。但如果你敢傷害小柔一分一毫,我們就撕破臉皮大鬥一場。」莊致遠冷笑,「梁家很厲害,然而憑我的家業也還鬥的起,那座城市,我當初能走,現在就能回去。如果不是怕小柔傷心,我早就……」

  即使女兒想要月亮他也會給她摘下來,何況不過是一個男人。

  以錚沒去計較這句話中對女兒的獨佔欲,天下父母何嘗不都是如此?不是不給女兒自由,只因付出了那樣深厚的愛,以至於認為不會有人比自己更愛她。

  然而……他們,接受他了?

  這個本不意外的結局,竟讓以錚一時頭腦空白起來。

  可她媽媽……

  他看向葉婉嫻,她歎了口氣,眼角還有淚痕,剛才對女兒說出那樣的狠話,她怎麼會不心疼?「小柔是太容易苛責自己的孩子,剛才她那麼內疚,挨幾句狠話,反而會釋懷不少。回去我跟她道歉……哪有媽媽不要女兒的呢?」

  莊致遠握著妻子的手越發緊,他進一步命令以錚,「如果小柔問起我們的談話,一句都別透露。」

  「我知道,知道!」以錚說話不自覺的大聲,他回復了知覺,意識到這最後一個出口已經開啟。

  所有黑暗都將過去,他們盼望的光明,就在眼前。

  這場談判達成共識,以錚一瞬有種衝動,站起來跟莊致遠握手。然而,他馬上止住了自己,同時意識到,胸腔中有飽脹的幸福,幾乎要將他撐到爆炸。

  小柔,有沒有聽話睡午覺?

  已經傍晚了,他要回去叫醒她,如同喚醒玫瑰叢中沉睡五年的白蝶,如同緣分與時間,終於劃成一個圓滿的圈。

  等我。

  玫瑰園一如既往的馥鬱濃芳,儘管逃離那片南國溫土,盛放在北方的飄雪蒼穹下。一進門,淺紫與墨綠的色調幾乎讓以錚回到了五年前的記憶,昨日重現。白色樓梯盤旋而上,鋼琴靜立大廳,四面環繞的落地窗。

  不同的是,安靜的渺遠無息,再不喧囂。

  她在哪裡?

  他只讓記憶牽引著自己走上樓。

  莊致遠惱怒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你不要這麼快就把這裡當自己家……」

  以錚頭也沒回,「主臥室在哪裡?」

  她一定會在那裡等他。

  莊柔睡著,窗子都緊閉,窗簾拉嚴。她小臉上還掛著淚痕,緊緊皺眉,像被魘在噩夢中,不能擺脫。長髮飄散,白風衣,五年前的白蝶,如今又棲在玫瑰叢中,等他喚醒。

  以錚坐在她身邊,深深凝視。是不是又夢到他消失了?

  俯身一吻,她的唇冰涼柔軟。

  睡公主蘇醒,一時間恍惚的分不清夢還是現實,被王子抱進懷中,心口溫熱。「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他緊緊擁著她同樣冰涼柔軟的身體,在她耳邊輕念:「是我讓你等了太久。」

  她揉了揉眼睛,很舒服的棲在他胸口:「是啊……你該早點叫醒我,遲到了好久,天都黑了……我居然真的一直睡著等你呢……」

  她忽然凝住,記憶閃回。淚流出的一刻,兩人心中的玫瑰園,在夕陽下合而為一。誰說過往的遺憾就不能重圓?時間哢嗒一聲湮滅了五年中的想念和追索,他們的愛,從頭開始。

  到底什麼才是使時間折返的力量呢?

  漸溫的回憶在空氣中冉冉上升,恰似淡淡的古老童話。

  錯過這個轉角的人,苦苦追尋下一個轉角,盼著渺茫的幸運,會相遇。

  而她,只要回到原來的轉角,坐下等候。

  因為知道他,相信他,終會回來找她。

  這是最後一個出口,這是他們再也不會崩塌的幸福,這是堅持過黑暗後,從此能緊緊相擁的光明。

  莊柔看著以錚拉開窗簾,萬家燈火盡顯眼前。她不再孤單了,永遠不再。

  以錚回到床邊,拾起她的小手,笑道:「你爸爸已經來敲過五次門了,我們出去吧。」

  莊柔雙臂掛上他脖頸,淺笑著靜靜低聲,「梁律師,這次……你要偷什麼?」

  以錚舒然而笑,不再作勢要走,雙手輕輕摟著她纖細的腰肢放回床上,親吻濃烈而熾熱。

  「你。」

  時間在這裡凝止,故事從這裡開始。

  最初的喚醒,帶來永恆的纏綿。

  你聽我訴說年幼的孤單,你帶我跨過晝夜的遙遠,歲月劃過一個輪回的圈,你看那冬夜的星火重燃,雪花飄了又散,夢是跋涉千里的重圓,愛是戰勝遺憾的還願。

  尾聲:Bedtime story

  夜半時分,剛剛降了一場雪,冬夜有種曖昧而清妙的緋紅。

  莊柔翹耳聽著樓下的動靜,爸媽會睡的很早,房間裡地暖系統似乎功率不足,她凍的發抖。

  玫瑰園終於沉睡,她躡手躡腳溜下樓梯,推開了轉角右邊的門。一進門她就打了個寒戰,這房間冷的像冰窖。登時氣不打一處來,爸爸憑什麼這樣虐待以錚?

  她輕輕伏在以錚床邊,碰了碰他的手。他醒了,顯然被這大半夜出現的小人兒嚇了一跳,苦笑,「真是嚇人啊,你怎麼半夜忽然跑來還盯著人看不說話?」

  莊柔內疚,問:「以錚你冷不冷?這裡好冷。」

  以錚並沒在意,莊致遠居然允許他住在家裡,已經格外開恩了。他一直在想,大概這位父親覺得養了19年的寶貝女兒就這麼被他騙走,不讓他吃點苦說不過去。

  以錚看著黑暗中的莊柔,只穿一條薄薄的睡裙。北京的玫瑰園中有地暖供熱系統,她穿的比上海時少的多。然而這個房間顯然沒有,不能著涼的人是她。

  以錚把她拉進被子裡,熟練的裹緊,微笑,「那就給我當暖爐吧。」

  莊柔依偎著他,點頭,「好,明天早點叫醒我,讓爸媽看見就糟了。」

  十九年來第一個叛逆的念頭出現在莊柔小姐腦海中,她覺得爸媽簡直就是王母娘娘,在牛郎和織女之間劃一條銀河出來,一天不結婚就一天不許他們……那個?

  她已經不是孩子了……

  其實根本沒用,而且晚了一步。她有些沾沾自喜的勝利感,竟覺得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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