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晝夜之遠 | 上頁 下頁 |
九八 |
|
莊柔像被釘在了原地,沒有挪動。有時,勇氣會使穿牆術,不用敲門就走進人心裡。有些話,在她意識到之前就不管不顧的出了口。 她顫抖著開口:「請院長別讓以錚放棄醫院,可以嗎?」 祖父抬頭,花白眉毛挑的高高的,冷笑:「孩子,你認為是我讓以錚放棄醫院?」他指指女孩,「不,是你在讓他放棄醫院。」 莊柔的意志似乎不再受她控制,不知誰組織出了那些語言。「可我不想讓他放棄啊。您依舊認為我是回來復仇的嗎?您認為我爸爸派我來破壞以錚事業的嗎?」 祖父笑笑:「不,我不那樣認為了。」 莊柔欣慰,看來她的努力不是一點作用都沒有吧。 祖父輕蔑的看她,似乎覺得她很滑稽,「別誤解我,我對你沒什麼信任可言。小錚那孩子偶爾沒腦子,但不會這麼久都沒腦子。我是相信他的判斷力,既然你還住在這裡,就是他認為你值得。」 莊柔語塞。祖父的話外之音是,他可不覺得她值得。她挺起胸膛,不卑不亢道:「院長,我還住在這裡,是我認為這份愛值得。他肯跟我回北京,也是因為他認為這份愛值得。」 老人不動聲色,「恐怕他需要作出選擇。」他眼瞳深邃了幾分,「小姑娘,我不如把話說明白吧,即使我信任你,也不會信任你爸爸。我不能坐視他再往我孫子頭上套枷鎖。這樣對你也有好處,以免將來有一天你痛苦。」 莊柔心一跳跳的疼。 爸爸往以錚頭上套枷鎖? 五年前是誰給她全家上了枷鎖? 老人似乎總能看透她的疑問,笑笑,說:「你媽媽那件案子的真相,比你想的複雜的多。告訴你本也沒什麼,但以錚不讓,跟我都拍了桌子,那就算了。我對他也是這麼說的,你想睡在他床上,睡多久都隨便你,只是別打結婚的主意。」 莊柔眼前忽然發黑,祖父這樣直接的告訴她,別打結婚的主意。 這話他早就跟以錚說過了,以錚卻從沒告訴過她,一直那麼淡定從容,仿佛一切都會水到渠成。 果然,這幾天的幸福全是虛幻的天堂。 祖父說,想睡在以錚床上,睡多久都隨便她——他以為她是什麼樣的女孩? 帶著博士和雲意姐回來的那天,以錚對她笑說:「以鐸像爸爸多一些,我從小就崇拜爺爺,也更像爺爺。」 莊柔意識到自己還攥著以錚祖母的詩集,她上前一步,將它放在祖父面前,「這本書還給您,以錚和他奶奶一樣認為您是他的英雄。」 莊柔轉身,想在自己開始哭之前找個地方躲起來,卻聽到了祖父驚訝的聲音。 「站住。」 莊柔頓住腳步,但沒回頭。 老人聽上去十二萬分的詫異,「你剛才說什麼?」 莊柔勉強回答:「那本書的扉頁上寫的,mo ghile mear,是蓋爾語,意思是『我的英雄』,不是麼?」 祖父倏地站起身來,驚詫溢於言表,這種傳統語言即使在愛爾蘭本土也不是所有國民都能掌握。三個單詞劃過女孩的唇舌,自從畫像中的人兒逝去,那清澈透亮的聲音他有三十幾年沒聽過了。 祖父厲聲問:「你懂蓋爾語?」 莊柔抹抹眼睛,倔強的沒答話。 祖父聽到女孩吸鼻子,說話溫柔了些,似乎在哄她,「孩子,別哭。你、你會讀這上面的話嗎?再念給我聽一遍好不好?」他顫抖著將詩集伸到她面前。 莊柔覺得自己這輩子註定要栽在梁家的男人手上。她又心軟了。院長的聲音脫去了剛才所有的殘忍和尖刻,他聽上去只是個脆弱而傷心的老人。 她擦乾眼淚,接過泛黃的書冊,翻開第一頁。 「Se mo laoch , ma ghiolla mear Se mo chaesar giolla mear Suan na se an ni bhfuaireas fein O chuaigh I gcein mo ghiolla mear…」 (像演奏豎琴一樣來歌唱他的驕傲, 為他驕傲的舉起酒杯, 靈魂和思想在燃燒, 希望他賦予一天的力量來到……) 是古愛爾蘭歌頌英雄的讚美詩,流傳於世的是一首以此為詞的民歌。莊柔心中有個聲音在悄悄說,對於蓋爾語,她懂得真的只是皮毛而已。要不是拜了那首傳唱很廣的歌曲所賜,她不可能讀的這麼順當。 祖父怔怔盯住她,胸中情感洶湧而出,幾乎排山倒海。他顫顫巍巍的走出書桌,站到莊柔面前,眼神燃燒著她。祖父的眼神極有震懾力,莊柔愣在原地,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 老人渾濁的瞳孔因痛苦而模糊著,他問:「孩子,你會唱這首歌嗎?會唱嗎?唱給我聽,快!唱給我聽!」 莊柔別無選擇,如果她不唱,大概老人會當場氣絕身亡。水晶般透明的歌聲忽悠悠從她口中飄出,因為剛哭過而有點走形。她唱歌並不很好聽,勉強算純樸,但聲音太拘謹了些,放不開。 祖父捂住心口,面色煞白。莊柔嚇的不輕,趕快住了口,扶老人坐下。祖父說不出話,顫抖著指了指面前左邊的小櫃子。 莊柔拉開抽屜,密密麻麻的排著藥瓶。她自認也算是久病成醫,挑了幾樣出來,估摸著肯定是這其中的某一瓶,碼在祖父面前。祖父瞪她一眼,含糊的吐出一個不字。 她一身冷汗,拿錯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