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夜之遠(95)_漪微

九五

　　Jackson苦笑，「大學時，你這個四分之一英國佬就鍾愛慢吞吞的英式足球。我可是校籃球隊的傳奇人物，我喜歡不停的投籃得分，而不是努力很久也看不到成果。」

　　美國人聳聳肩，他不打算讓自己在一個女人身上耽擱太久。

　　「有一天我們都會變老然後死去的，沒必要太執著，梁，有時這麼簡單的道理你就是要活了三十年才弄明白。我得多說一句，你知不知道，一般醫生都會認同一個觀點——慢性病人要比健康人還長壽。現在的狀況就是，你是男性，你比你女朋友大10歲，你有很大的可能死在她前面。即便她死的比你早，那也多半是被你嚇死的。你是心理學碩士，居然要我來提醒你這些——別把時間浪費在擔驚受怕的天天帶她進醫院上，試著放輕鬆，享受生活，OK？」

　　以錚微笑著點頭，知道Jackson在批評他。

　　「Hey, Jack！」他真誠的勸道，「投籃不進的時候，試著搶進攻籃板，再投一次。輕易放棄就太傻了。」

　　以錚走進門診室時，莊柔正在潔白的小床上坐著，雙腿懸空，兩隻小腳疊在一起，輕輕擺動，如同坐在一架秋千上。看到以錚，她揚起唇角，微笑，然而眼神中帶了一絲忐忑，怯怯的看他。她風衣口袋鼓鼓的，一定又藏了單詞本，她還在擔心錯過的測驗吧。

　　以錚有點心疼，輕輕摟住她，說：「小柔，你是不是……已經習慣我給你帶來壞消息了？」

　　莊柔實事求是的回答：「是。」

　　以錚溫然而笑：「寶貝，你很好，以後也會很好。我不該總讓你害怕。」

　　莊柔顯然不相信，「真的？」

　　以錚點點頭，手臂一托，她跳下小床，著地時哎呦一聲，趕快說沒什麼沒什麼，臉紅的不敢看他。以錚笑笑，這也是種快樂，今晚他會處理這個問題。

　　走廊裡，莊柔輕鬆的問以錚：「Doctor Jackson說要我去讀《醫心方》，必要的時候對著你念念，有咒語的功效，為什麼？」

　　以錚出冷汗，看來那個損友給他留了臨行的禮物。「讀古文最大的用處是催眠，他要你多休息。」

　　莊柔哦了一聲，看上去不太相信，轉而笑顏逐開。「可我喜歡讀書，什麼書都喜歡。《醫心方》——是東漢時日本的漢醫編撰而成的，行文中日文混雜，像天書似的呢，還有很多卷佚失了……現在有完整的白話譯本了嗎？」

　　以錚很怵這句「什麼書都喜歡」，覺得有必要劃一下禁書的範圍。

　　莊柔托著下巴打量窗外。「下課去書城和教育書店看看，說不定有……」

　　以錚朝她瞪眼睛。「不許讀這個，會學壞的。」

　　見他阻攔，莊柔倒更起了好奇心，很玄妙精深的一部醫書，為什麼會學壞？以錚威脅的眯了眼睛，她只得作罷，思考一下，說：「那就買菜譜吧，要學做飯……」

　　以錚開始覺得，Jackson的話非常有道理，他真的會死在她前面，死因也是過度驚嚇。「寶貝，這樣看來還是《醫心方》好一些，家裡有收藏，回去找給你看。」

　　莊柔嘟嘴，「你好奇怪。」

　　以錚信守諾言，陪莊柔去上課。莊柔倒沒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尤其當她發現全班所有女學員都仰慕的盯著他，課堂紀律漸漸開始沒辦法維持。因為是所商業性語言培訓中心，學員大半是工作的白領。莊柔一向樂得成熟著裝，風衣長褲淺口皮鞋的打扮萬年不變，與環境的平均年齡融為一體。

　　課間，大家看她手上戴著戒指，紛紛認定以錚是她老公。以錚沒承認也沒否認。

　　在學校時，如果哪個女生帶了男朋友來上課，一定會成為大家取樂的對象。

　　莊柔心驚膽戰的發現，這些白領女士儼然功力更深，根本就是明晃晃的調戲這個從天而降的大帥哥。

　　以錚旁若無人的讀著千惠中午剛提交給他的可行性報告，悠然做盤絲洞裡的玉帝哥哥，任蜘蛛精們流口水，冷漠鎮定的像在自己辦公室裡。

　　莊柔捧著一本《ElEspa?ol》，腦子卻煩的不能集中。

　　這時有位男學員認出了以錚，指著他叫道：「你是梁以錚律師，對麼？我還記得，03年，報紙財經和社會版到處都是你！那個什麼銀行……」

　　以錚這才抬頭，神色冰冷，那個男學員立刻住了嘴，有點納悶。莊柔依舊認真讀雜誌，眼神專注的幾乎要鑽進字裡面去。

　　然而一位小姐也叫：「我想起來啦，剛才也看你眼熟的。那時大家都說翻開財經版倒像娛樂版，有個偶像明星似的人在上面。是BBC銀行，梁律師掀翻了一整座金融帝國，消滅了一群蛀蟲哪。」

　　女人們越發傾慕。

　　莊柔的手在微微發顫。那位小姐推推她，笑道：「你老公這麼帥又有能力，幸福死了。03年你們認識了嗎？」

　　莊柔勉強道：「是，就是因為那個案子認識的。」

　　小姐越發八卦起來，眼睛笑的彎彎，「肯定是一見鍾情。」

　　莊柔聲音很平靜。「那時我還小。不記得了。」

　　眾女似乎覺得這個答案很無趣，一時沉默。認出以錚的年輕人好奇道：「據說後來您就不做律師了，沒人知道原因。」他似乎也是個律師，新手，笑的靦腆，「這個了不起的勝利讓您陷進去，覺得再也不能超越自己了？」

　　以錚靜靜的看了莊柔一會兒，這才直視年輕人，說了在教室裡的第一句話。

　　「不是勝利，但我的確陷進去了，一直到現在還沒出來。」

　　一月的天氣持續濕潤粘滑，莊柔坐在BMW裡看著車窗起霧，忽然轉頭對以錚說：「我現在想給爸爸打電話。」

　　以錚點頭，對她這樣的主動本該驚喜的。然而不免惆悵，這幾天的幸福簡直像偷來的天堂。現實還在面前擺著，矛盾在著手調和前就一直自動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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