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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她越來越開心看到陸年羽,如同真的置身於北極,以錚消失後,這白茫茫的世界就是個無人島。但企鵝不會跟著消失,還會時不時來串個門,有時試探著邀請她離開雪洞,搬到紙房子裡面。

  她還是容易困倦,因為腦供血不足而經常打呵欠,眼前發黑,需要小睡一會兒。這時她便只好放下書本,拜託他十五分鐘後叫醒她。

  但每次她這樣請求了他,都會使他後面不止十五分鐘的複習時間完全泡湯。他的椅子漸漸越拉越近,她醒來時,發現已經過了半個小時。

  大概他不忍心叫醒她。

  於是她儘量不再小睡,但有時根本撐不住。一次,她醒來時,驚覺他的耳朵正湊在她胸口前聽著什麼。透過薄薄一層睡衣,他的呼吸溫熱的吐在她冰冷的身體上,如肌膚相親。

  她立刻臉紅,「喂,你在幹什麼……」

  他見她醒了,馬上彈開,也跟著臉紅:「聽你的心跳有沒有異常。」如她這樣的病人經常會在睡眠中毫無聲響的停止心跳。他很怕,又不敢叫她,於是每隔個三十秒,就這樣聽一次。其實根本不需要,她身上的儀器會保證Jackson對她的狀況分分秒秒都在監控。

  莊柔將被子拉到下巴,翻了個身:「以後別再這樣了。」

  陸年羽合上了書,久久靜默,開口:「狐狸……那天,去看夜景之前,你說有一句很重要的話要對我說,後來就再也沒說過。」

  莊柔答:「我忘記了。」

  陸年羽氣惱的繞到她面前,蹲下身體,直視她雙眼:「不行,既然你沒死,就不能耍賴。」

  莊柔不看他,一門心思的打量著床頭的紙房子。陸年羽憤憤拿走它,藏到身後。她急得坐起身來。他見得逞,得意的笑道:「你別想那麼多了好不好?紙房子不見了你會著急,我來了你會開心。這就叫做喜歡,你就是喜歡我。」

  莊柔伸出手撥著他:「你先把紙房子還我。」

  「我愛你。」陸年羽忽然說出口。

  莊柔愣愣看著他。

  陸年羽苦笑,神色落寞,再也不像一貫沒正形的他。「我沒有一座漂亮的雪洞,可以把你保護在裡面。但這個紙房子是我們一起做的,每一片牆壁都是我剪出,你幫我修整。它是我喜歡的樣子,也是你喜歡的樣子。哪裡不喜歡,你還可以隨時調整。我們可以一輩子都這樣開開心心。」

  一輩子。

  這個男生就這樣輕易的說出了這三個字。如同他說出「我愛你」,一樣的簡單明瞭。莊柔忽而恍惚,她也說過這三個字,幾乎一樣不假思索。她曾經說過這三個字的人,彼此已傷的體無完膚,一個用冷漠,一個用消失。

  而陸年羽,他就和她一樣的任性草率,覺得愛是最簡單的事,想堅持就一定可以堅持下去。當他們如兩個孩子一般搭起一座小房子,並肩坐在一起看著,那是她這輩子最單純最簡單的快樂。

  與以錚在一起,她就像在黑暗中起伏不定,一忽看見外面的光,一忽又沉入水底不能呼吸。因為他,她過了暗無天日的五年生活。五年後出現的他,似乎包裹了陽光,然而,轉臉便變回那個魔鬼,撕扯走她的皮毛,她的生命,在她身上留下十六道醜陋的疤痕。

  而與陸年羽,她只是在做最平常的事,就那麼快樂,那麼溫暖。她不必再過與以前一樣的生活,她可以伏在他背上,走向光明。

  她不禁回想起那個平淡無奇的十月櫻花大道之夜,居然記憶猶新,那可以算是她的第一次約會,雖然勉勉強強。

  無論多麼的漫不經心,無論多麼的浮皮潦草,「第一次」這個字眼都註定刻骨銘心。不是沒有感覺,是這感覺,被遲鈍的她耽誤了這麼久。

  我愛你。

  一輩子。

  她鼻子有些酸澀,坐直身體,說:「紙房子比雪洞好多了,真的。但狐狸沒有企鵝想的那麼好。」

  陸年羽臉色一黯:「其實……企鵝也沒有狐狸想的那麼好。我們扯平了。」要不是那個人的相讓,他根本沒有機會。

  陸年羽笑顏逐開,莊重的把紙房子交還她手上。兩人再次並肩,他輕輕說:「狐狸……如果捨不得,你也可以帶著北極熊給你的魚搬過來。總有一天我會把它們都消滅掉的。」

  她可以記著對別人的愛,只要將來會慢慢愛上他。

  莊柔不住點頭,眼淚打濕了深褐色的屋頂。在互相傷害之後,以錚轉身離開,不再理睬她。她也要灑脫一些,畢竟,已經重生,身邊有個陪伴她重生的人。

  她把那些傷心都留在手術臺上了,就算不會忘記,至少可以不再想起。

  她可以試著去愛他吧?那麼努力的想活下來,就活下來了。那麼努力的走出黑暗,也可以走出黑暗的吧?一定可以。

  陸年羽在心中說,我會帶著你走出黑暗,找到陽光。

  莊柔凝視他,北極的極夜,是南極的極晝,他有陽光。她第一次主動抱了他,「我一定會努力。我一定要努力。」

  陸年羽扶著莊柔靠回靠枕上,看著她盤起腿,把書舉在眼前。他是建築系的學生,經常把看到的世界幻化為無數線條和立體。她腿很細,彎曲起來都像兩條相交的直線,這個坐姿,那四條線看上去像一個快要被壓扁的菱形。

  這個奇異的菱形上方,她的腰腹幾乎是一個薄片,立成直角。那個靠枕支撐著她的身體,支撐這個相當不穩固的立體,不倒下。

  陸年羽經常和同學開玩笑的把人身體用幾何來解構。他們經常討論滅絕師太的身材,一個球體在一個圓柱上,大家一起笑的前俯後仰。

  但,世界上沒有人比莊柔的身體更幾何了。他笑不出來,他希望自己從來沒嘲笑過滅絕師太的身材,他希望自己在那群傢伙嘲笑某個女人的身材「很幾何」時揍他們一頓,警告他們不要再這樣說任何人。

  莊柔讀著書,眼角瞥到一隻手摸了過來,嚇的一顫。她瞪著陸年羽,「你幹什麼?」

  陸年羽沒理會她的抗議,輕輕觸碰著她雙腿,然後用力但溫柔的托了起來,讓它們並齊,與床面形成一個鈍角三角形。他把書接過來放在她膝頭上,輕聲說:「繼續看吧,身體稍微前傾一些,你不需要那個靠枕也可以坐的很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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