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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坐在以錚的BMW裡,莊柔習慣性地貼車門,思索怎麼跟蘇黎提安璐的事。蘇黎不是斤斤計較的人,而且說到底,安璐是對的,主持工作對她來說也真的是遊戲而已。無心拼搏,並非是說她無意努力。人的成就究竟應該以付出的心血還是取得的成績來計算呢?問題就在於,兩者很少對等。

  以錚大概還在生氣,不想與她講話。許久他才明白,對於她來說,沉默是愉快而不是懲罰。

  「你跟許成幻扯上什麼關係了?」

  「沒有。」她趕快否認。「他只是認識我同學。」

  車在打彎,以錚看了看她的臉,在夜燈下忽明忽暗。「真的不認識他?根本沒認識過?」

  「……沒有。」

  她一直覺得,如果她說謊他是看得出來的。即使是她自己,也知道判斷人是否在說謊有大概1000種方法還不止,說不定這是心理醫生的基礎技能。

  「你別那麼緊張,都要擠出車門去了。」他發現她差不多離自己有一丈遠,雙肩都緊緊貼在車門上。

  「對不起。」

  她馬上坐直身體,雙手交疊置於膝蓋,大小腿之間成標準的90°角,小腿與地面大約45°,左腳腳踝藏在右腳後,看上去很優雅。

  他假裝不再注意,接下去是一路無言。

  「明天不要在8點50以前出現在我辦公室。」

  迅速地與以錚道別之後,莊柔獨自走過櫻花大道,穿過活動中心的木地板。走上宿舍樓,寢室裡空無一人。她這才依稀想起,蘇黎說過他們要去慶祝。不免心裡一陣打鼓,要是中美晚會這事已經公之於眾,還有改變的機會嗎?

  一直到她睡著蘇黎都沒回來,看來玩得很high。

  次日清晨,她習慣性地6點30分起床,實在不忍心叫醒酣睡的蘇黎,於是決定晚上回來再說。

  以錚不讓她早去,可是這樣耗著很難受。那……大不了她先在星巴克裡坐坐,坐到8點50分再去醫院。

  相比跌宕起伏的週六,她的第二個工作日舒暢多了。

  以錚不知哪根筋搭得不對,派她去幫Jackson打理些辦公室雜事。

  這個美國帥哥身為妙仁外科醫生的第一刀,忙得很,不像那閒人一個的副院長。莊柔向來尊敬外科醫生遠勝心理醫生,她認為那才是真刀實槍的功夫,不是靠耍嘴皮子賺錢。他一天沒在辦公室耗幾個小時,佈置給她的工作是檢索一些檔資料,作簡單的概括摘要。做完這些,便打發她去圖書室整理。

  圖書室也有落地窗。靠落地窗的一邊窗臺很寬,鋪了上等皮革,還貼心地設計了柔軟的靠墊。乳白小幾上幾隻雅致咖啡杯,似乎是個靜謐的書吧。

  莊柔難以抵擋病理學英文原版教材的誘惑,舒服地依上了窗臺沙發,借著午後陽光如饑似渴地讀了起來。

  未幾,手邊有人添了熱氣騰騰的飲品。她端起來,卻非咖啡的濃醇,而是一股清香撲面而來,綠茶。

  「試著把咖啡戒掉,改喝茶。」以錚落座在她對面,沒批評她偷懶。她難得的心情不錯,有落地窗,有英文書讀,可以不用說話,這些都讓她很舒服。

  「真的很喜歡英文?」

  她點頭。

  他翻著一疊列印文稿,微微一笑後遞給她。她不明就裡地接過來,瞧見第一頁便臉色大變。

  這是熾冰的博文,全部用英語寫的,包括與晚晴的互相攻訐。

  「有一種統計學可以分析作者寫文章的風格。舉例來說,每個人在表述『的』時,用of和』s的百分比都不同。如果我們抽樣兩個作者各自的英語文章,用這種方法分析後,可以得出它們是否其實出自同一人之手。就像指紋一樣,你寫文章時也會留下『指紋』。」

  莊柔沉默地翻下去。

  是她昨天翻譯的信件,和今天剛剛為Jackson寫好的概述。原來被以錚拿去分析「指紋」了。他佈置給她的每一項工作都有目的,他知道她抵觸心理治療,因此用這種方式,不聲不響地進行。

  「小柔,你的生活還真是精彩。單單做晚晴不能滿足你炫耀的快感嗎?熾冰?廣播劇倒是用中文寫的,《緋奴》,很有趣。」

  她臉頰火辣辣的。她可以拿出無數冠冕堂皇的名堂來解釋寫情色小說的原因,然而被他拆穿,除了害臊二字,沒有什麼好說,儘管他沒對小說的內容發表任何評論。

  自從被安璐識破之後,她就沒有再寫過《緋奴》了,給過許成幻的存稿大概也快用完了吧。

  但熾冰沒有消失,她只不過蟄伏起來,在等另一個忍無可忍的爆發期到來。她真的不是雙重人格,那將意味著一個人格完全失去對另一個人格的控制。而她沒有,她始終將熾冰牽線上上,如同掌控著一個濃妝豔抹的木偶。

  直到有一天,她發現這個木偶轉過頭來,瞪大眼睛看著她。

  「我猜,這也就是許成幻的那個《緋奴》吧。」

  「嗯。」她承認,沒想到昨晚撒的謊他今天就揭穿了,「但我已經不寫了。許成幻不知道我的真名,不知道我是誰,除了一個MSN的ID和手機號碼。我不想再做熾冰了。」

  以錚沒有完全寬慰。

  將她留在身邊的起因只是意在制止她自殘行為的心理修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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