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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此刻,窗外春意漸濃,有不耐煩等待的早櫻已經悄悄結了花苞,迫不及待要綻放新的生命。

  而我,也不該再留戀舊夢,何況舊夢只是一場荒唐的鬧劇——

  過了幾日,比稿的結果出來了。

  如我所料——我們輸了。

  儘管對方的陳副總親自打電話給孔金儲,猛誇我們的創意是最優秀的,但是——

  我清楚的明白,並不單單是策略精准、創意出眾就能獲勝。

  銀行這種地方,千絲萬縷的關係網複雜之極。溫旭生可以為了討小女友歡心,將我們硬塞進比稿的行列,其他人在利益的驅使下,也能讓自己推薦的公司勝出。

  唐美妍情緒明顯有些低落,嘟著嘴坐在會議室裡,終於沉不住氣打電話同溫旭生抱怨。

  不知他說了什麼,她眼眶有點紅,「反正你這次讓我丟臉丟大了!我們的創意那麼出色,大家熬了那麼多通宵,結果卻輸了。讓大家白辛苦一場。」

  說完,唐美妍憤怒地掛了電話,吸了口氣,對大家抱歉地笑了笑。

  林欽風走過去安慰她說:「沒關係的。能夠比稿,也算給大家一個鍛煉的機會。」

  我更是假惺惺走過去,「我們又沒輸。我的的創意是最好的,沒搞定客戶是孔金儲的失職。你難過什麼?」

  唐美妍見我將責任撇得一乾二淨,忍不住笑了,「我要去告訴孔總。」

  「快去!記得讓他請我們全部門吃飯!」我重重拍她一下,假裝生氣。

  每次看見唐美妍與溫旭生吵架,我心中就樂出一片豔陽天。

  熬了幾個通宵,一下班我就奔回家狂睡。

  睡到半夜,手機扯著嗓子將我從酣夢中吵醒。

  居然是莫運年打來的,我半夢半醒之間也能分辨出他語氣裡的焦急不安。

  原來,子晴回英國參加研討會,我爸媽又和一幫老同學去度假了。而我這個常常工作到天亮才回家的人,更加不值得託付。

  珊珊便寄宿在莫運年家中。

  可是,晚上珊珊開始發燒,現在全身出現紅疹,不住哭鬧。他一個人搞不定,只得向我求助。

  我立即囑咐莫運年將珊珊送到醫院,自己洗把臉,胡亂套件衣服便沖去了醫院。

  淩晨四點,正是人意志力最薄弱的時刻。

  我趕到時,整棟醫院安靜極了,只有珊珊小聲抽泣。

  她伏在莫運年懷中,哭得像被遺棄的小貓,嗚嗚聲令人心中一陣揪痛。

  莫運年顯然已被哭慌了神,只不斷低聲哄著珊珊。

  一向風度翩翩的情場浪子,此刻衣衫不整,連穿了拖鞋出來都毫無知覺。

  我忙接過珊珊一看,她身子火燙,臉上長出紅色丘疹,撩開衣服,胳膊腿上也有密密麻麻的疹子。有些疹子已經長成圓圓水泡,仿佛一戳就破。

  她撲到我懷裡,嗚咽著叫我:「江姨,我要媽媽!」

  莫運年在一旁低聲回應,「子晴在英國,聯繫不上。」

  我心下一緊,立即囑咐莫運年去掛了急診,抱了珊珊便沖進去找醫生。

  值班醫生是名年輕男子,他把眼睛從厚鏡片下略微一抬,撩開衣服仔細查看了一下,熟練地說:「出水痘了!先驗血化驗,確認以後,做皮試,馬上輸液退燒。」

  莫運年趕緊俯首聆聽醫生教誨,又匆匆趕去劃價繳費,然後抱著珊珊去化驗室扎針。

  一看到護士舉著針頭,一向小大人似的珊珊,便開始掙扎,驚恐雙目中,不斷滾出淚珠,令人疑心,那樣小的身體,怎麼能長出如此兇猛的淚腺。

  然後,當那尖利的針逼近時,她便開始撕心裂肺地嚎哭,哭的那樣劇烈,仿佛呼吸都要停止。

  她想掙扎,但因手腳都被我們按住,絲毫也蹬踢不了,小小身體只能不斷弓起來,像一枚幼蝦被拋入滾水裡,慘烈無助。

  我忽然明白身為醫生的子晴,為何抱著僥倖不替她注射水痘疫苗,不過是因為不忍。

  當針尖紮入珊珊之間的那一瞬,我看見莫運年轉過頭,看向別處,按住珊珊雙腿的手,在微微發顫。

  我不禁愕然,當年子晴用裁紙刀切開手腕的時候,他也能冷靜地一把將她推開。而此刻,不過是一枚最小號的細針,就已經讓他不敢正視了。

  什麼時候,心腸冷硬如莫運年,也會有不忍一面?

  我們都沒料到,珊珊的抗爭力那樣頑強,從抽血、做皮試,到輸液,她明知在劫難逃,卻仍然一路抵死掙扎,不斷反抗,直把我們搞得筋疲力盡。

  這樣倔強生猛,不愧是汪子晴的女兒。

  直到所有疼痛的過程都一路承受過去,她也終於累了、倦了,往莫運年懷中一縮,頰上淚痕未幹,便已睡去。

  她鼓鼓的小肚子,隨著呼吸微微起伏,間或抽泣,仿佛夢中也在反抗著什麼。然而隨著她的呼吸,有微腥的奶甜味不斷溢出來,這間冷寂的病房,也變得恬靜起來。

  我轉身關了燈,伏在旁邊的床榻上,壓低聲音說:「把珊珊放床上?」

  黑暗中,我只能看到莫運年的輪廓,他輕輕搖頭,為珊珊調整一個更為舒適的姿勢,摟的更緊一點,「病床 多少不乾淨,而且夜裡涼,還是抱著比較暖。」

  說完,他將從家裡帶來的羊絨毯子輕輕裹在珊珊身上,遂一動不動地坐在床前。

  窗外有路燈幽幽透進來,莫運年身姿安詳,像耶和華看著他的信徒,一心一意是愛與付出。

  他枕過無數女人的臂膀,此刻卻摟住這個小小的女體,一種前所未有的虔誠與呵護。

  睡夢中,因為身上的痘疹癢,珊珊不斷想伸手去撓。

  莫運年就著燈光,用棉簽蘸了止癢的軟膏,不厭其煩地替她點在痘疹上,動作那樣輕柔,像在瓷器上描繪最繁複的花紋。

  他額前一縷發軟軟聾拉下來,我竟在這個浪子身上看到了溫柔。

  不是那種男人對女人的溫柔,而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

  那一刻,我只覺震撼。

  遂清醒過來,差一點,她便真的是他女兒。

  可惜——

  天亮時,珊珊的燒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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