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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何薇發瘋般搖動了提婭的手臂,左腕上那只綠綠的玉鐲上已經有了炸裂的碎紋。這開過光的玉鐲竟然也避不開這樣的劫難!沒有了呼和吸的生命是真的,佛都是假的!

  何薇聲嘶力竭地呼喚著提婭的名字,搖晃著。她溫熱的淚流到蓋著白單的提婭身軀上,卻已經溫暖不了那個靈魂飛逝的人。

  提婭走了,帶走了她的聰明詭異;帶走了她太多解不開的心事;帶走了她來到人世間二十五年的所有的眼淚與歡笑。杳杳飛升的黃泉路上,她在冷冷地獨行。

  「從事故現場勘察結果看,排除了自殺的可能。初步判定這是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我們已經立案偵察。相信有公安部門的配合,我們一定會儘早地將肇事者緝捕歸案,希望您節哀順便。請你儘快與其家人取得聯繫,並到交警部門辦理相關手續。」何薇在民警們的一個備案資料上哆嗦著手代簽了名字。

  當人們拉起何薇,把提婭的面部用白單蓋住,將那個承載著完結生命的推車越過長長的

  走廊推向太平間的時候,何薇再也支撐不住,昏在賀小雪的懷裡。

  提婭怎麼會走到阜石路去,她去那裡做什麼?見什麼人嗎?天知道。

  §第四十六章

  何薇睜開眼後一直在想這是一個夢。但提婭被血染紅的背包就在自己的眼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何薇後悔自己沒有把提婭叫到娛樂城來,如果她在這裡即使是不上班她也不會喪命。她甚至怨恨自己為什麼不能請一天假來陪一下提婭,也不至於她黑天半夜的一個人四處亂跑去。如果這些如果都能成立的話,也許真的完全是兩種結局。

  何薇的眼淚又流了下來。林松平給何薇放了幾天假,說:你好好休息一下吧。娛樂城的

  事兒暫由賀小雪和小雨他們照顧一下。

  何薇從提婭的通訊錄中翻到了幾個新疆的電話,她依次一個一個地打過去,直到打到第三個,才是提婭的媽媽接的。

  何薇說:「阿姨,我是提婭的好朋友,提婭出了車禍,現在醫院急救,請您速來。提婭的電話現在我這兒,您出發前給我電話,告訴我車次,我去接您。」

  「很嚴重嗎?告訴我,是不是很嚴重?!」提婭的媽媽聲音有些發顫。何薇能感覺她此時手在哆嗦,電話裡傳出了嘶嘶啦啦的雜音。

  「是,應該說比較嚴重,所以您要做好思想準備。醫生正在全力搶救。」何薇強忍著淚試圖減輕自己說話時的沉重感。

  「好,好,我馬上就來,馬上就來,馬上就來……」提婭的媽媽一連說了幾個好,說到馬上就來的時候已經氣若遊絲了。

  提婭的母親是被何薇半攙著走下火車的。那個與提婭長相極為相像的母親剛剛才四十五歲,卻因為長期的病魔纏身,華髮早生如風中殘燭樣的孱弱。

  何薇事先準備的速效救心丸派上了用場。在醫院的冷凍間裡,提婭的媽媽撫著女兒的僵硬的身體昏死了四次。

  提婭的母親沒到之前,何薇一直沒有去提婭的家。一是出於對提婭的尊重,另外她擔心面對那淒涼的場景她會忍不住再度悲慟欲絕。

  提婭的家門鑰匙就在提婭的背包裡。當那白髮母親顫抖著手旋開房門時,人去樓空的蒼涼感覺,讓何薇禁不住再次抱著這位母親痛哭失聲。

  空氣中還彌漫著提婭特有的淡淡體香,門上還貼有一張提婭的二十四寸彩色照片,那母親瘦骨嶙峋的手指劃過照片上女兒的頭髮、臉蛋、手臂……像撫著女兒熟悉的身體,最後把臉整個貼在了女兒的全身相片上。雙手撐著門,似乎抱緊了那個養了二十五年的親生女兒。她口裡不停地呼喚著提婭、提婭……最後承受不住來自身心的巨大痙攣,那母親坐在地上揪著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哭,那種徹骨的痛來自於靈魂。

  何薇一邊替老人敲背,一邊默默地陪著流淚。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淒慘,讓這個早年喪夫的婦人在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因為連日來的啼哭,她整個面部都呈現著蒼白的浮腫狀態。

  提婭的床上放著她簡單的行包,旁邊的一個大提袋中裝滿了北京的特產:烤鴨、果脯、繡花布鞋,其中還有兩條中華煙和兩瓶包裝精美的茅臺。在單獨的一個紙袋裡,還有一件漂亮的狐領灰色羊絨大衣,那是她買給母親的,一個漂亮的紅色心型中國結和一張卡通的賀卡。賀卡上沒有字,提婭還沒有來得及去寫。

  窗臺上那盆綠蘿花翠豔的葉子中竟然開始抽出了一片半卷的白花來。也許這植物本沒有靈性,此時悄然獨放。不是在迎接新年,而是在送別它年輕的主人。

  外面,又開始落清雪了。

  2002年的第一場雪
  ……
  帶走了最後一片飄落的黃葉……

  歌聲隱隱,雪花飄飄。已是萬家燈火的子夜,絢爛的北京古城在電子爆竹的聲聲脆響中,迎來了新的一年。而就在這一夜,一位母親卻在為失去愛女而躲在北京城的某座舊樓中飲泣。

  在翻看提婭的行包時,除了發現兩張存數分別為三萬元通存通兌的摺子外,何薇還發現了一個厚厚的筆記本,裡面是密密的用蠅頭小楷記著的日記。其實更準確地說有的更似于周記,到後來幾乎就成了月記。以時間為序,從1997年到2001年,一直寫到了提婭出事的前一天。當然其中有的章節因為情緒所致,或是因為寫於酒後,她的字跡非常零亂,而且語句之間缺少連貫性,能感覺出當時提婭心緒很是惡劣。也許那是一個寧靜港灣,當她把自己的思想之船泊於此時她才可以讓無所寄的心靈靠岸。她的身心是一葉張開的帆,在來與去的遊移中她總是掙不脫生活的枷鎖。於是那字裡行間滲著幾許的消沉與無奈。提婭把自己放在了日記裡,並上了一把精緻的鎖。開鎖的鑰匙就放在她貼身的背包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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