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在疼痛中奔跑 | 上頁 下頁 |
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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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樣的美好時光並不是每週都會有,雖然每次我們點得都格外節約,但總也少不了花上二三十元錢,再加上20元的打車費(這個城市沒有公共汽車),實在是一筆不菲的開銷,我們是沒有條件總如此奢侈的。所以,兩個月裡我們總共去了大概3次,但已經讓我和兩個孩子心滿意足,笑顏逐開了。 其實,相較於前一次的求醫,這一次體力上遠沒有前次勞累,精神上也沒有前次緊張,最主要的原因是身邊的人從桑換成了纓子。首先,纓子做事積極主動,往往沖在前面,把一些輕鬆些的活讓給我。再則,纓子不會劈頭蓋腦地對我進行責駡,在丫丫的治療上,我們齊心協力,儘量把事情做到最好。我們為丫丫的每一分進步而欣喜不已,互相鼓勁,而不會像桑,永遠陰沉著臉,逼問著我「該怎麼辦」。 更重要的是,腦癱醫院絕沒有我想像的那樣陰森可怕。這裡的孩子基本都有著嚴重的缺陷,肢體殘疾,智力低下。這個病一治就是數年甚至數十年,每月的花銷至少是一萬元以上。很多家庭是轉戰南北,四處求醫,為此傾家蕩產負債累累者不計其數。但家長們並沒有成天唉聲歎氣,怨天尤人。不管如何困難,總是盡心盡力地帶著孩子配合治療。對孩子也並沒有不滿和歧視,更沒有打罵孩子的事情發生。這些輸在了起跑線上的孩子,更加讓家長心疼,讓家長憐愛。在這所特殊的「幼稚園」裡,親情的無私與偉大更加展露無遺。 孩子會翻身了,會坐了,會站了,會跑了……這些對於普通家庭而言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對這些腦癱兒都艱巨無比,都需要花出無數的金錢、時間和精力,才可能有一點兒小小的進展。甚至對於大多數孩子來說,所有的努力都將是徒勞,無論花費多少的時間、金錢和心血,他們終生都將被束縛在一張床上,不會走路也不會說話。可儘管這樣,家長們也並沒有放棄努力。 有一個浙江來的女人,她的兒子已經兩歲多了,還不能坐,更不會站。有一天,她氣喘吁吁地跑來找我,欣喜若狂地說:「芊芊,快到我們病房去看,我兒子,他終於會坐了!」我跟隨她到了病房。她坐在床上,把孩子摟在身前,擺好姿勢後,小心翼翼地鬆開了雙手。最多不超過兩秒鐘,孩子便委頓下來,一頭栽在媽媽身上,她卻依然期待地望著我,興奮地說:「芊芊,看到沒有,我兒子他會坐了!」我點點頭,笑著說:「真好!祝賀你們!」她欣慰地笑了,低頭看著兒子,目光裡滿是贊許和期望。一股熱浪不可抑制地沖進眼簾,我背轉身,悄悄地離開。這就是母親!花了數月和數萬元,換得兒子不超過兩秒鐘的「獨坐」,已經心滿意足。仿佛所有的艱辛和心血都沒有白費,都有了回報。 在物理治療室,其實也就是運動訓練室裡,一個四五歲的男孩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他白髮蒼蒼的老奶奶試圖教會他爬行,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手腳並用示範起來,邊爬邊喊:「剛剛,看著奶奶,這樣手先伸出去,然後腿跟上……」男孩茫然地瞪著雙眼,並不得要領。他奶奶倔強地在地上爬行著,汗水從她佈滿皺紋的額頭上沁出來,一滴滴落在地板上,她仍然毫不氣餒地喊著:「剛剛,瞧奶奶……」 這樣感人的事情幾乎每天都在發生,我的心每天都受到這樣的撞擊和震盪,仿佛經受了一場靈魂的洗禮。殘疾人是社會的弱勢群體,腦癱兒更是殘疾人裡面最弱勢的一組。我不是旁觀者,我是他們當中的一員。我們同呼吸,共命運,共患難!我們都在努力,為了孩子有一天可能會站起來,像正常的孩童那樣,沐浴和奔跑在陽光底下。雖然對於這裡面的大多數人而言,永遠是一個無法企及的夢。我們卑微而渺小,我們的孩子可能永遠都是殘疾人,但我們並沒有放棄努力。我們在咬著牙,盡力地和命運抗爭。我們可能會勞而無功,一無所獲,但我們擁有延綿不絕、至真至純的信心和愛。只要有一線的希望,便會付諸百分百的努力。一個意志堅定的人是不可戰勝的。 在腦癱醫院這所特殊的學校裡,我終於實現了質的蛻變,就像我的故鄉傳說中的那只鳳凰,自焚後實現涅。我從雲端飄到了地面,結結實實地觸碰到泥土,觸碰到生活的實質和重心。這個世上,本就有極多的家庭和個人會遭遇種種的滅頂之災,對於社會而言,幾率可能只是百分之幾,千分之幾,可對於受難的家庭,就是百分之百。我的孩子從生下來就倍遭磨難,但我們並不是這世上唯一最不幸的人。就在這所醫院裡,比丫丫情況嚴重千百倍的人數不勝數。他們都懷抱希望和夢想,我還有什麼資格自我憐惜和感傷?我不再抱怨,不再傷懷,不再是那個悲悲戚戚,矯揉造作的小女人,而是一個堅韌、頑強,隨時準備為孩子而戰的母親。 「人在做,天在看」。我所能做的,只是靜下心來,踏踏實實地為孩子把每一件事做好。只要自己盡到努力,至於上天要給予自己什麼,都只能接受。 所有的醫學書籍和專家都告訴我們,腦部的損傷是終生無法修復的,一旦形成便永不可逆。當初丫丫被診斷為「腦白質軟化」,在核磁共振的片子上,可清晰地看到幾個白點。按醫學來說,這是終生不可改變的,等於說丫丫終生被判了極刑。現在的治療最多讓她今後可以簡單地生活自理,絕不可能恢復到正常人。 然而,丫丫的表現確實是日新月異,突飛猛進。我站在醫院「痊癒兒童」的功勞簿下,發現丫丫的現狀已經比所有「治癒」的孩童不知好了多少。其實,現在的丫丫已經與和她同齡的正常孩童無異。 唯一讓我擔心的是當初核磁共振的圖片,冰冷的機器代表了「科學」,而「科學」是不容置疑的。 一個療程結束了,醫院進行例行檢查,丫丫再次做了核磁共振。 我並不敢抱任何幻想,畢竟要相信「科學」。拿到片子後,我甚至沒有勇氣取出來看一下,只是心存一絲僥倖,輕聲問道:「片子……有什麼問題嗎?」 「這孩子沒什麼問題。」醫生輕描淡寫地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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