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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從此,我家的衛生總是整齊舒爽,有條不紊,飯菜總是準時端上飯桌,且花樣不斷翻新,每每有驚喜。她甚至還運用曾經在別人家帶過孩子的經驗,為帶好丫丫出策出力。

  我對纓子的滿意程度幾乎是百分之百的。前前後後我家用了四五個保姆,都有著各種各樣令人無法容忍的缺點,使得我一度懷疑是否自己太不夠寬容,對人過於挑剔?纓子的到來終於消除了我的自責。我不再嘮叨,不再抱怨,不再心煩意亂,不再勞精費神與保姆鬥智鬥勇。我是那麼喜歡和感激這個聰明能幹的姑娘。儘管我付了她保姆費,可相對於她出色的工作,我感到自己給得太少太少。我送她衣服鞋子,不時給她小費,就不知該怎樣才能表達出自己的讚賞感激之情。

  當然,纓子並不是完美的。她曾經考上過中專,只因家中貧困而無力就讀,心中一直耿耿於懷,做保姆是迫不得已,她心中一直引以為恥。在她面前切忌不能提「保姆」二字,要介紹她是丫丫的「姐姐」,如果在戶外碰上她的熟人,她會拋下丫丫遠遠躲開,否則會「丟人現眼,讓人恥笑」。由於文化程度高,她比較有些思想,經常會為自己不公的命運而抑鬱難平。這時候,她就會陰沉著臉,飯也不做,房間也不打掃,甚至任何人都不搭理,一個人望著窗外發呆。

  有很多人受不了纓子的虛榮、自大和壞脾氣,但是,對我而言,她一切的缺點都無傷大雅,因為她出色的表現早已遠遠彌補了所有的缺陷。其實,找老公也好,找保姆也罷,沒有百分之百的完人,也沒有百分之百的壞蛋,關鍵看他的優點你是否能欣賞,他的缺點你是否能寬容,適合自己的就是好的。作為老公,桑是不適合我的,而作為保姆,纓子正是我所欲也。

  如今,在所有人都臨陣退縮的緊要關頭,纓子站出來,說:「姐,我和你一起去帶丫丫。」

  也許可以說纓子與我是雇傭關係,我付了錢,換取她的付出。可是,去到異地他鄉的醫院看護孩子,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這份情義不是錢可以買來的。況且我每月給她的僅僅幾百塊錢而已,就算多拿10倍的錢給桑,也不會換得他的任何表示,甚至不會有一句好話。

  就這樣,我抱著丫丫,和纓子一起踏上了南去的飛機。

  前後折騰了一個多月,我們終於住進了醫院。

  醫院的住院部在8樓,一間屋大約有15平方米,住3家人,共用一個衛生間。屬於我們3人的空間,大約就只有三四平方米。我們將所帶衣物統統放置床下,纓子跑上街去買了一張褥子,白天收起,晚上就鋪在床邊睡覺。好在是8月,倒不會冷,我和丫丫則擠在那張不足一米寬的小床上。

  此時的丫丫已經9個月了。她已經能坐,能扶物站立,能根據大人的提示做些簡單的動作,比如說抱頭歪歪,捏小巴掌,等等。和那些腦癱的孩子相比,簡直就是正常的。不單是正常的,簡直就是智力超群。我們去了不過短短數天,丫丫的「聰明伶俐」便傳遍了整個病房,不停地有家長跑過來看,這個又會坐又會站還會做遊戲的小孩是個啥模樣。他們稀奇地摸著丫丫的小手小腳,不停地逗她做遊戲,然後又羨又妒,嘖嘖稱奇。

  丫丫從生下來到現在,一直因為各方面都不如人而讓我感到很自卑。沒想到來到腦癱醫院,在一群真正的腦癱兒當中,她竟然出類拔萃,成為「小明星」。

  治療是極其複雜又痛苦的。每天有針灸、按摩、體能鍛煉、水療、輸液等七八項。一大清早起來便得一處處去排隊,如果沒排上號治療不成就只得自認倒楣。好在我們有兩個人,統籌安排,分頭行動,各項治療均沒有落下。但這每一種治療都是痛苦的,尤其對嬰兒而言。可憐的丫丫,每天從睜開眼睛開始哭到晚上入睡,一項酷刑結束另一項又緊接著開始,無休無止,循環往復。她聲嘶力竭地哭,痛不欲生地哭,哭得人心髒絞痛,肝腸寸斷。只有晚上睡覺那短短的幾個小時得以消停。

  最痛苦的是輸液。此時的丫丫,已經長得又白又胖,像個人參娃娃,一雙手伸出去,根本找不到血管。給她輸液成了這家醫院的「攻關難題」。每每是紮了四五針還找不到血管,或是一針下去血管破裂,手上不是一片青紫,就是一個大包,疼得丫丫死去活來,哭得要背過氣去。

  開始兩個護士長還勉強能夠一針見血,後來多輸幾次,好找的血管越來越少,連護士長都沒轍了。頭上能輸就輸頭上,腳上能輸就輸腳上,丫丫被紮得渾身青紫,沒一塊好肉。後來是丫丫一見護士推車進來就驚恐萬狀,哇哇啼哭,而護士亦對給她輸液無比發怵,總是把別的孩子全都輸完後再來「對付」她這一個「疑難雜症」。

  所以說,丫丫在治療的那幾個月時間裡流盡了童年所有的眼淚。如今她跌倒了,哪怕是腿上蹭破一大塊皮,或是頭上碰一個包,總是堅強地自己爬起,安慰大人說:「不疼!不疼!」

  在醫院,我們一住兩個月,每天的生活空間便是8樓到9樓(9樓是治療室)。一項一項的治療周而復始,循環往復,唯一的「放風機會」便是周日。因為周日沒有別的治療,只有輸液一項,到了中午便可以休息了。

  這時,我會帶上纓子和丫丫去到市中心的一座商廈,買一些生活必需品,然後到肯德基「改善生活」。我們會要上一些雞翅、薯條和飲料,找一個靠窗的座位,邊吃邊喝。這是我們枯燥單調痛苦的治病生涯中最快樂的時光。沒有針頭,沒有哭泣,丫丫踴躍地伸出手去,抓薯條和雞翅,大口地吸飲料,讓人感覺她根本就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健康孩子,根本沒有任何問題。纓子也很開心,因為平時在醫院我們都吃5塊錢一份的家屬飯,飯菜的品質和滋味實在是不敢恭維,連纓子這「勞苦大眾」都難以下嚥。好在她有先見之明,高瞻遠矚地從家裡帶來了一大包辣椒面,每頓吃飯時調一碗辣椒水,所有食物不分青紅皂白一律往辣椒水裡一拌,囫圇吞下,安慰肚子。如今洋速食的「美味」令她大快朵頤,不亦樂乎。而我,因為丫丫和纓子的快樂而快樂。我們3個人用享受法國大餐一般的勁頭珍惜地品嘗著被譽為「垃圾食品」的洋速食,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極其陶醉。這輩子恐怕再也吃不上如此美味的肯德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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