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在疼痛中奔跑 | 上頁 下頁
八三


  「會……會不會……檢查有誤?還,還能治嗎?」桑臉色煞白,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一般說來,腦白質軟化是不可逆的,終生都無法修復。當然,」醫生憐憫地看了我們一眼,「你們還是找專家看看片子,讓他下結論吧。」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桑失神地喃喃自語。我一語不發,只覺兩腿發軟,連孩子都抱不住了。只有丫丫,還睜著一對無邪的大眼睛看著我們,渾不知噩運已經降臨。

  失魂落魄地上了計程車,桑長籲短歎,而我已無心安慰他。我自己,也即將崩潰了。儘管這些天也有一些心理準備,總還存有一絲僥倖。醫生的經驗再豐富也可能有誤。如今機器卻冷酷無情地做出了結果,讓人不敢提出質疑。機器就是這麼一種東西,它是人創造出來的,但人對它的迷信程度卻遠遠超過了對人本身。或許,因為機器代表了科學,代表了精確和公正。

  我看著窗外,天空是鉛灰色的,太陽熾熱地從窗戶射進來,卻沒有感覺到一絲熱度。桑還在絮絮叨叨地埋怨著什麼,我已經聽不到,也不關心了。我仿佛失聰了。無所謂,我甚至希望地球在此時此刻發生一場大的災難,讓我和孩子一起毀滅。就這樣沉沉睡去,再不要醒來。

  一回到表哥家,桑便指著我痛駡。

  他痛斥,我當初沒安心和他過日子,一心想離開他,懷了孩子又不想要,懷孩子的時候又在意身材,不肯多吃,孩子生下來後一個多月又沒有了奶水……

  總之,孩子有了今天,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是罪魁禍首!

  「現在,孩子住院需要這麼多錢,你看怎麼辦吧?你手上一共有多少錢?」

  「我,我有五六萬吧,如今已經花掉一萬多了,你呢?」

  「我不是早告訴過你了嗎?我沒錢!」他大言不慚地說。

  「什麼?你真沒錢?」我瞪大了眼睛,簡直無法置信。從買機票開始,他就沒掏出來過一分錢。一路從貴陽來到北京,從吃到坐車到看病,全是我一個人的錢。他說沒錢,我以為他只是把錢放在家裡沒帶出來,誰知道他竟然真的是分文沒有。

  早在幾年前,我和他就是AA制,經濟獨立。他一直有濫賭的毛病,工資比我高,但吃沒吃啥,穿沒穿啥,過得窮嗖嗖地,錢都去貢獻給了賭桌,有時連吃早餐的錢都沒有。我曾經跟他說,我不求你把錢交給我,也不需要你為我花錢,我只希望你能給自己存幾個私房錢,這樣你自己有個什麼急用時不至於抓瞎。他依然我行我素。

  丫丫剛生下來時,因為在新生兒科住了半個月,花了好幾千元,他當時窮得丁當響,一文也未出。我說,現在有了孩子,你是父親了,不能不為孩子考慮考慮,像現在這樣的情況,沒有錢怎麼辦?還是存一點吧。

  所以,我以為他當時怎麼也得到些教訓,沒想到,他仍是寅吃卯糧,過了今天沒明天。如今孩子這麼大事,他仍是拿不出一分錢。他已經三十好幾歲了,怎麼如此沒有責任心?

  我急了,沖他嚷嚷起來:「沒錢?沒錢你還天天去打牌?沒錢你在北京還嫌一塊二的車太熱,非要坐一塊六的車?孩子生下來住院你沒錢我就原諒你了,可如今,你居然一點兒不思悔改,還是沒有一分錢……」

  「夠了!你這不要臉的臭婆娘!我是沒錢,我養不活你和你這要花這麼多錢的女兒!有本事你去重新嫁一個有錢人,讓他出錢給你的女兒看病住院!」

  我怒極,反而想笑:「哈哈,嫁個有錢人,這對於我楊芊芊是難事嗎?絕對不難!可我偏偏瞎了眼,要嫁給你這麼一個窩囊軟弱又自私狂妄的男人!我隨便伸出手去抓一個,也比你這個男人強!」

  這麼多年,我一直苦苦地想離開這個男人,鬼使神差竟莫名其妙地走到了今天。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為自己的忍耐已經到極限,一直以為他在自己心中已經糟得不能再糟,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發現,他的軟弱、窩囊、自私還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簡直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無賴!

  日久見人心。從前我以為我們的爭端主要來自於我想離開鳳凰城,想有更大的發展。我

  以為他從根子裡還是愛我的。我以為哪怕不能同富貴,我們起碼可以共患難。如今我才明白,在大難面前,他的缺點卻更加暴露無遺。不是同仇敵愾,而是同室操戈。就是在這一刻,我對他完全地,徹底地死了心!

  我對他說:「不管我是否能夠再嫁一個有錢人,我一定,要和你離婚!」

  是的,如果不能和他離婚,我寧可死。

  聽說廣東有一家腦癱醫院對幼兒腦癱有特效,桑前去打前站,探個究竟。我和丫丫則留守在北京,等待消息。

  這天晚上,表哥夫婦請我到樓下餐館吃飯。因為餐館空調不好,比較熱,表嫂建議將丫丫留在家裡,反正丫丫不會動,帶去餐館反而會熱病了。

  我猶豫地答應了。

  菜剛剛上桌,我便開始心慌意亂,想像可憐的丫丫不知有多麼孤獨,多麼害怕。她才僅僅8個月,就獨自待在異鄉的陌生的房間裡。她的母親,竟然自己在外面大吃大喝。

  我倉促地跳起身來,問表嫂要了鑰匙,拼命地往樓上飛奔。想像丫丫哭得聲嘶力竭的模樣,心急如焚。我狠狠地責備自己,無論如何不該將孩子獨自留在家裡。我甚至想像丫丫已經從床上跌落了下來。雖然這在當時完全不可能,醫生懷疑她腦癱的理由之一便是她不會翻身更不會爬行,但我還是被自己的胡思亂想驚嚇得手腳發軟。

  到了表哥家門口,我緩下了腳步,沒有勇氣再往前走。我害怕聽到丫丫撕心裂肺的痛哭,害怕看到她委屈哀怨的眼神。

  然而,屋裡靜悄悄的,什麼聲音也沒有。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