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在疼痛中奔跑 | 上頁 下頁 |
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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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出機場,一股熱浪撲面而來!此時正是六月初,沒想到北京已經熱得如此如火如荼了。我們從涼爽宜人的貴州來,一下子竟無法適應,特別是丫丫,還穿了兩件衣服和一件毛背心,毒辣的太陽一照,立馬癟著嘴,委屈地哭了起來。丫丫在家時,一直很少聽到她的哭聲,以至於看到她哭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然而,當她離開故土,當她的腳剛剛踏上異鄉的土地,她便用委屈而嘹亮的哭聲宣告了她的恐懼和不滿。自此,這痛徹心扉的哭聲便伴隨了她整個求醫的歷程。前面說過,一個人眼淚的總量是有限的,分在不同的階段裡流,而丫丫,則在求醫的那幾個月裡流盡了她童年所有的眼淚。 第二天一早,我們直奔北京兒童醫院。 專家開了一大堆單子要我們去檢查。除了常規的檢查視力,聽力,彩超,還有肌張力,骨密度……這些檢查我長這麼大連聽都沒有聽說過,如果不是因為丫丫,或許一輩子也不會聽說。我哪裡知道,這僅僅是開始,接下來還有更多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的檢查在等待著丫丫,什麼核磁共振,腦電圖,智商測驗……我相信,這些檢查中的任何一項世界上99%的人都未曾經歷,也永遠都不會經歷。而我的丫丫,卻在她8個月的時候,從五臟六腑到骨頭肌肉,從眼睛到耳朵到喉嚨,從腦子到智力……一一檢查了個遍。因為所去的醫院不同,很多檢查都重複做了好幾次。 去醫院看過病的人都有體會,哪怕只是去檢查一個很小的毛病也是一番挺大的折騰。很多人有點兒小病小痛都寧可在家裡湊合著對付一陣子,若不到萬不得已都不願去醫院。我的丫丫才8個月大,卻要做這麼多檢查。 當天下午我們來到肌張力檢查室門口,只見黑壓壓的人群將整個走道擠得嚴嚴實實。很多人就在樓梯上席地而坐,我們也只好暫時蹲在樓梯旁。在我們旁邊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抱著一個約摸10個月左右的男孩,也是出生時窒息過。他們也是從外地趕來求醫的。孩子的父親告訴我們他已在北京住了3個月了,至今還沒個結果。 為什麼呢?我一頭霧水。他說,因為每一項檢查都要排很長的隊,僅僅「肌張力」這一項他們就等了40天! 天哪!我們這一對來自邊遠山區的小夫妻不遠千里來到皇城根下求醫,以為到了北京就找到了希望,卻不知這裡的水深水淺。如果照此類推,丫丫的這幾項檢查,我們等上半年都做不完。好在表哥在醫院找了「熟人」。此時此刻,「熟人」發揮了極大的功能。在她的指引下,我們的一項項檢查都得以順利進行。儘管我知道正是因為醫院有了太多的「熟人」,「熟人」都插隊優先,才讓那些因為沒有門道只得規規矩矩排隊的患者等待了那麼長的時間。可是,我依然萬分感激表哥,感謝那位「熟人」。我承認我自私,我沒有高風亮節去抵制這種「歪風邪氣」,反而因是受益者而慶倖不已。 是的,如沒有表哥,我們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只得像那對東北父子一樣,住在一天25元錢的地下旅館裡,就是這樣,也讓家裡負債累累。這世間就是有極其多的人掙扎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在電視臺,經常呼籲社會「瞭解和體察民眾的疾苦」,此時此刻,面對這一走道黑壓壓的人群,這一張張愁苦而懷抱一絲希望的臉,我才真正體會到什麼是「民眾的疾苦」。而且,我也即將告別昔日還算養尊處優的生活,成為這民眾中的一員。 可憐的丫丫,她總是用溫和而友好的態度來面對世界,不管是餓了,醒了,需要尿尿了,她都不哭,而是用「叫」聲來提醒我們。只要有人走近她身旁,她總是報以甜美的笑容。剛到醫院時,她也是如此,看到醫生、護士都甜蜜地笑。可是,當她發現一項項「酷刑」(這個詞絕對一點也不誇張不過分,那些檢查的苦楚就是成年人也難以承受)被強加到她身上,她哭了。那不是嬰兒撒嬌或任性的哭,而是聲嘶力竭,痛不欲生。她不明白,她才8個月大,別的孩子哪怕被蚊子叮一下,或是有一點點感冒,大人也心疼萬分,小題大做地又跑醫院又抹藥。而她,卻被醫生護士毫不留情地往身上抽血扎針,扒開眼皮滴散瞳水檢查眼睛,掰開嘴將大鉗子伸進去檢查喉嚨……她被折騰得死去活來,體無完膚,而她的父母,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束手無策。 幾天的勞苦奔波下來,所有的指標都正常。終於只剩下最後一項:核磁共振。它會將丫丫腦部的情況忠實地反映出來。如果正常,那就說明丫丫沒有問題,高高興興安安心心地回家休養,反之,則說明,她的大腦的確有問題。 我和桑抱著丫丫在大廳裡等待核磁共振的結果,這是最後一項也是最重要的一項檢查。它的結果,將判斷出丫丫的吉凶,丫丫一生的命運就寄託在這幾張圖片及幾行短短的文字裡了。 這一段時間的檢查情況讓我感覺樂觀,我直覺地判定結果一定沒問題。這就證明此行不過是一場虛驚,明天我們即可打道回府,丫丫的苦刑也可到此結束。我們會發現,天還是那麼藍,樹還是那麼綠,生活還是那樣的安寧和美麗。我和桑也將不再爭吵,我們會含著眼淚,嘲笑著對方的大驚小怪,杞人憂天。 可是,我的手仍在顫抖,我的心跳得「嘭嘭」的,仿佛要蹦出胸膛。我希望結果馬上出來,好儘快結束這份等待的煎熬。我又希望結果永遠不要出來,怕殘酷的現實驚醒了我的美夢。 「丫丫。」醫生在窗口喊著。 我和桑立即跳起身來,以最快的速度奔到了視窗。 醫生將一摞膠片和一張診斷書遞給我們,還沒來得及看,桑已經迫不及待地問道:「正常嗎?有問題嗎?」 「不正常,腦白質軟化,是腦癱。」醫生的回答輕描淡寫地從窗口飄出,卻猶如一枚驚雷,在我和桑之間炸開。 腦白質軟化,腦癱……這些可怕的字眼像一根根利劍,「嗖嗖」地刺進我們的心窩。多日裡苦苦的期盼終成泡影。丫丫,我們的丫丫,她就這樣被判了極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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