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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淩逆輕揚眉毛,說:「想見的時候我們就一起享受愛的激情,平時就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擾,該怎麼過怎麼過,好嗎?」

  我抬起臉來,定定地望著他,這個我愛得撕心裂肺,愛得死去活來的男人。這個我將二十幾年的狂熱和激情全部奉獻的男人。這個時時刻刻在我的心尖尖上,刺得我發痛的男人。他是天邊最閃亮的一顆星,耀眼奪目卻遙不可及。可是,曾經我以為他離我很近很近,近得我睜開眼可以看到,伸出手可以觸摸到,張開雙臂可以擁抱到。我以為他是我的,他的思想,他的感情,他的人,我為這個想法激動得心跳加速,感動得熱淚盈眶,滿懷對上蒼的感恩之心。是的,我知道他聲名狼藉,知道他用情不專,知道他毫無責任心,可是,他對我表現得那麼癡情,那麼狂熱,那麼不顧一切,在我的潛意識裡,總暗暗幻想這一次他是真的。只有這一次他對我是真的。就像羅切斯特先生之于簡愛小姐,放任不羈的浪子遇到一個讓他心動的女人,終於回頭。可是,他仍是他,他並沒有改變,沒有。

  我不能斥責和質問他任何。對我他從來沒有任何欺騙和隱瞞,就連最激情瘋狂的時候,他也從來沒有說過「我要娶你,要與你共度一生」。我不恨他,我愛的就是他的風流瀟灑,天馬行空。如果被一份感情所束縛,被一個女人所馴服,就不是那個讓我著迷瘋狂的淩逆了。這就是愛上一個浪子的結局。每一種結果都是心碎。

  可是,如果時光倒流,我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無怨無悔。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我絕望而無奈地看著他,這個引領我走進天堂,又把我拋下地獄的男人,他不是偽君子,他是真小人。我迷戀他,迷戀到無以復加的程度。我不要他對我那麼冷漠,不要他這麼快就對我激情減退,可是,我如何伸出手去向他乞討感情?我乞討了,他會給嗎?

  千百種念頭在心中千回百繞。一會兒我想匍匐在他腳下,求他不要離開我,求他多抽出時間陪我,我可以拋卻羞澀,可以拋卻自尊,只要能重新獲得他的垂青,我願意。一會兒我又恨不能狠狠地唾棄他,蔑視他,高傲地毫不遲疑地轉身離開他,比他更加冷酷無情……

  最終,我說:「好吧,聽你的。」

  坐在計程車上,我的心發冷,冷得徹骨。手機響了,我懶得接,繼續響,不依不饒。我撳下接聽鍵,台長的聲音傳來:「裴裴嗎?剛才戒毒所打電話來,你弟弟吸毒被抓了,要你趕快送5000塊戒毒金。」

  什麼?

  戒毒所在半山腰上,一座孤零零的二層小樓,大門上有鐵柵欄,門口有公安持槍站崗,大約是介於監獄和醫院之間。

  從1994年開始,鳳凰城就成立了戒毒所,我曾經為此做過專題採訪。看到那些吸毒犯青黑的面頰,形銷骨立的身形,以及毒癮發作時的鬼哭狼嚎,真讓人不寒而慄。沒想到,裴望,我唯一的弟弟,竟然也墮入了這個魔圈,太可怕了!

  母親和父親都已經到了。看到我,母親像看到救星一樣,一把拉住我的手,嘮嘮叨叨地念叨:「裴裴呀,你弟弟真可憐。他被人家害了。你弟弟本來是很乖很聽話的孩子,都是原來院裡的那些爛仔把他帶壞了。裴望都給我說了,是那些人騙他的,逼著讓他吸,他不知道那是毒品哪。就這樣上癮了,我可憐的兒子啊……」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認為你兒子無辜,還向著他說話?」我一把甩掉母親的手,氣不打一處來,「從小到大,你兒子都完美無缺,錯的都是別人。知道嗎?裴望今天有這樣的下場,都是你溺愛造成的!你還不知悔改,還在護著他!」

  母親吃驚地望著我,嘴微微張著,說不出話來,樣子膽怯又害怕。我突然發現,母親再不是原來的母親,她真的老了,精緻的五官全走了形,身材也有些佝僂了。她在我面前再不復從前的飛揚跋扈,不屑一顧,相反,她看我的神情是瑟縮的,有些敬畏的。因為她每月都需要我給他們補貼生活費,她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我買的,連此時他兒子吸毒,這戒毒金還得我來交。而我,當然也再不是從前那個渴求父母的溫暖和關愛的小可憐兒,成天因為些莫須有的罪名遭到母親和裴望的冤枉和責駡。如今,我,裴裴,是這一家的主宰!頂樑柱!

  經濟地位決定家庭地位,這是誰說的?

  裴望被看守看押著出來了,他低著頭,居然也有幾分不好意思。母親一看見他,立即撲上去,心肝寶貝地亂叫。母子倆抱頭痛哭,倒活像她兒子受了多大冤枉和委屈似的。

  看到這「感人」的一幕,我心中冷笑。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無論裴望變成什麼樣子,他仍然是母親心中的最愛,他在母親心中的地位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撼動的。母親的愛如此偏狹而執著,真讓我吃驚又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我不再是10年前的裴裴,再也犯不上去和裴望——這個吸毒犯在父母面前爭寵吃醋了。

  我取出5000元人民幣,氣哼哼地替裴望交了戒毒費,否則他交不起錢,就要被送去勞教。我心裡真窩得慌,憑什麼呀,這傢伙生下來就剝奪了我在家庭中的地位,而後簡直成為我的死敵,成天和我吵架作對,以折磨我為樂趣,可如今他犯了事,還得我來替他承擔罪過。5000元,那是我兩個多月的工資!而且,他還讓我在單位裡丟臉。幸好是台長接的電話,不會亂傳,否則誰都知道我有個吸毒的弟弟,簡直不要做人了。

  可再怎麼恨他,討厭他,出了事我還得管。這就是「親情」,這就是「血緣」。

  裴望抬起了頭,囁嚅地說:「姐,可不可以再給我一點兒錢?戒毒所裡吃不飽,我餓。」

  「什麼?還要錢?」我一聽就炸了,「拜託!我不是富豪,這5000元是我和沈浩一年來節衣縮食,從牙齒縫裡省下來的。我們不捨得買衣服,不捨得買化妝品,不捨得打車,更不捨得上餐館吃一頓飯。可就這樣,白白地貢獻給了這種地方,怎麼沒有人心疼心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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