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在疼痛中奔跑 | 上頁 下頁 |
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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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說的什麼我再也聽不進去,我一下子跌坐到椅子上,只感覺渾身的力氣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馬上就要虛脫昏厥過去,偏偏腦子竟還可怕地清醒著。我的身體在瑟瑟地發抖,我想憤怒地質問上蒼,到底還要怎麼樣戲弄折磨我們?到底還有些怎樣的災難和厄運在等待著我的孩子?這太殘酷!太殘酷! 「楊芊芊,你怎麼了?」護士害怕了,搖晃著我,說,「打個電話叫你家人接你回去吧。」 「嗯?」我茫然地抬起頭,像個夢遊症患者一般,失神地望著她。 「你家電話號碼是多少?我給你撥。」護士急了,掏出了手機。 「電話號碼?我家的電話號碼?」我張開了嘴,然而,那個早已爛熟於心的,不知被我撥打過千百次的號碼此時竟然一個數字也想不起來了!我拼命地在腦海中搜尋,記憶卻像空無一物的海面,一片空白! 我無數次回憶起父親病中的情形,回憶起他因癱瘓而蜷曲僵硬的手,回憶起他因喪失咀嚼功能而特製的流食,回憶起病中他明亮而慈愛的眼睛,回憶起18歲的我絕望地在雨夜裡奔跑,心碎地看著生命一點一滴從父親的身體裡溜走…… 這是我最慘痛,最不忍觸及的記憶。 沒想到,10年輪回,相似的厄運又再次降臨到我女兒的身上。所不同的是,10年前我只是一個孩子,我躲在母親的背後,天塌下來有母親頂著,淒風苦雨有她替我扛著。如今,我是孩子的母親。我稚弱的孩子危在旦夕,如此的嬌小無助,等著她的母親把她從苦難中解救。所有的狂風驟雨,所有的閃電冰雹,你們都來吧,我必挺起胸膛,無畏地承受,為了我的孩子,堅強。 醫院是人生大舞臺的生動縮影,生離死別,悲歡離合,這樣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人性的高貴與卑劣,感情的深厚與淡薄,品行的真誠與虛偽,在生與死的考驗面前,展露無遺。人只有如此微觀而真實地接近死亡,才會體會生的價值和意義,才會接觸到生命的實質與重心,才會懂得感恩和珍惜。 父親的病,讓我從孩子成為大人,女兒的坎坷,讓我從女孩變為女人。這是上天對我的歷練和考驗。由此,我拋卻了骨子裡固有的虛榮和輕飄,軟弱和嬌氣,不再為風花雪月的「小資情調」矯情地作態流淚,尋死覓活,而是,在人生的大風雨面前,挺直了脊樑,努力頑強地做人。 §23.裴裴 經過幾天的輸鈣,孩子的手舒展了,總算是一場虛驚。 誰能想到,這麼個嬌弱秀氣的小人兒,竟已數度在生死線上掙扎,算是撿回了一條命。古人雲: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不知這個小小的人兒,會有些什麼樣的造化呢? 孩子剛出生時是5斤8兩,出院時卻不到5斤,已然瘦成了皮包骨。芊芊將女兒抱回了家, 取名叫「丫丫」。 芊芊帶孩子帶得相當辛苦。為了不影響桑上班,她和孩子單獨住在客房裡,每天晚上要喂孩子吃幾次奶,而且孩子自己不會吸,都是用滴管一滴一滴喂到孩子嘴裡,還要反復地擠奶熱奶,喂一次要一兩個小時,隔一個小時又得喂。芊芊本來入睡就慢,基本一個晚上就算泡湯了,只有白天將孩子交給孩子的奶奶和保姆帶時才能睡一會兒。 桑呢,也不可謂對孩子不盡心。很多次去他家,桑都把孩子抱在手裡,一副慈父形象。不過小保姆纓子偷偷告訴我,桑比較喜歡「掙表現」,有人來就趕快抱孩子,沒人時就玩自己的。我聽了暗暗好笑,桑怎麼仍然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還需要從別人的眼睛裡認識自己,肯定自己? 而且,桑還專門準備了一個筆記本,記上孩子每一次吃奶的時間、數量,以及大小便的次數、顏色……說是以備隨時觀察孩子的「動向」。連晚上喂幾次奶、大小便幾次的時間都必須記上,這更無謂地增加了芊芊的工作量,如果哪一次漏記,桑就會大發雷霆。 我看著密密麻麻的「日記」,不由啼笑皆非。真不知這有何實際意義?可這似乎是桑愛子的成就和明證,只要一有人來他就會拿出筆記本供人「欣賞」。來人會嘖嘖讚歎沒有見過誰當父親這麼盡心,這麼有「創意」的,聽著旁人的稱讚,桑會露出自得而舒心的微笑。 芊芊很快地瘦了下來,甚至比她生孩子以前還要瘦,纖細的腰身不盈一握。倒不似別的產婦,成天為減肥而發愁。她依然喜歡打扮,喜歡化妝,連推孩子去廣場散步也要精心裝扮一番,真是一朵打不垮,壓不壞的塑膠花,只是青黑的眼圈隱約可見憔悴的痕跡。 這一段時間,由於芊芊不便外出,3人聚會自然少了,我自己也深陷在這一段嶄新而狂熱的感情中,不能自拔。 對淩逆的癡情已快達至沸點,每分每秒,每時每刻,心裡眼裡都是他。獨處的時候,我會怔忡地想起他,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我詫異自己怎麼可以有這樣奢侈的幸福,怎麼可以真正和我夢想的王子走在一起?可以真切地看到他,撫摸他,可以聽到他說,我的美麗的長髮女友,我的聰慧的敏銳的可人兒。與此同時,我對沈浩的厭倦與不耐煩卻與日俱增。 不知沈浩有無發現什麼異樣,每天我都很晚回家,回家後便獨坐冥想,否則便是發資訊。但沈浩從來什麼也不說,更不問。只有一次半夜3點,淩逆的資訊發過來,我忘了調整為振動,沈浩被尖銳的鳴叫聲驚醒。我有些惶惑地看著沈浩,如果此時他要求看我的手機,我不知該怎樣回答。畢竟有些心虛。沈浩坐起身來,揉揉眼,嘀咕著說:「誰呀?這麼晚了!」 我沒有回答。沈浩看了我一眼,倒頭又沉沉睡去。我心裡輕輕地籲了一口氣,半是輕鬆半是失望。或許沈浩就是一段麻木不仁的木頭,沒有任何感覺。有時我甚至寧願他清查一下我,寧可他也同我理論吵鬧一番,總比這樣不痛不癢的好。可,沈浩太木訥了。簡直讓人無法忍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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