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在疼痛中奔跑 | 上頁 下頁 |
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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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明晃晃的刀身,在燈光下隱隱發出陰冷幽深的光,我毫不懷疑他會將刀輕輕一送,插入我的脖頸或是胸膛。 桑身軀高大聲若洪鐘,我曾經迷戀他力拔千鈞的「男人氣概」,可沒想到這份威武卻用來對付他自己的妻子!我感覺自己像獵人手中的一隻獵物,他弄死我就如捏死只螞蟻,易如反掌。我想恐懼地大叫,期望有人會救我,可緊閉門窗的房子像一座堅實的城堡,或是戒備森嚴的監獄,我的喊叫不過是徒勞。就算有人聽見也不會理睬,兩口子鬧彆扭,誰會理這個茬兒。家庭暴力真的是所有暴力中最殘忍、最可怕的一種,它的殘忍和可怕在於你無從防範,無從逃避。如果有外人想害你,你至少可以避之不見,或是申請保護,可家裡的人要害你,你哪裡去躲,哪裡去藏。我想起了可憐的母親,我要死了她該多麼傷心,我無助地淚流滿面。 這把明晃晃的藏刀,在那個初夏的夜晚狠狠地在我與桑之間劃開了一道鴻溝,簡直是「割袍斷義」的一個形象展示。這把藏刀,並沒有真正地刺入我的胸膛,卻將我從前對桑殘存的那一絲感動和眷戀殺得片甲不留。儘管桑後來把刀一扔,「嗚嗚」地大哭起來,仿佛受盡委屈的人是他,後來又向我百般道歉,希望我不要記恨於他,他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太在乎我,太怕失去我,怕我會被人設下陷阱,有個什麼閃失…… 我一語不發,但那一顆曾被他感動,繼而對他生出萬般柔情的心卻漸漸堅硬。 心灰意冷! 可以說,從那一天起,在精神上,我已經背叛了他。我如何能夠認可一個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窮凶極惡的歹徒是我的丈夫和親人?他可以限制我的身體,卻不能阻止我心的背叛。我明白,與他相處的時間再長也只是一個過程,我必須離開他,一定會離開!哪怕離婚是一件太過艱難的事,哪怕他仍耍盡手腕死死地拖住我不放,那麼,死,也是一種離開!我無數次地幻想他一覺醒來,看見身旁躺了一具女屍:你不就是處心積慮要得到我嗎?現在好,我讓你心得不到,人,也得不到。這是底線,是我在與他其後又長達數年的苦苦周旋中沒有崩潰的最後一道底線。也許是一種自欺欺人,自我安慰,但「以死抗爭」一直是千百年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最後的一點兒果敢和堅強。誰叫造世主在造就男人和女人的時候,賦予了他們體能和力量上那麼大的懸殊,完全不是同一種動物。一個最為孱弱無能的男人力量也遠遠超過一個強悍健壯的女人,這使得一個男人真正要對女人實施暴力時,女人無力反抗,只得「以死抗爭」。 其實從本質上說,桑是一個懦弱膽怯的人,他並不敢真正地實施暴力,甚至不敢與人發生真正的爭執。在公共汽車上賣票時,有一次我與人發生衝突,他氣勢洶洶地跳出來打抱不平。他一米八幾的偉岸身軀,吼起來聲若洪鐘,的確是很能唬人的,沒想到對方並不是個善神,不但沒被他的囂張氣焰所嚇倒,反而擦拳摩掌,意欲動武。我看那人個子瘦小,應該不是桑的對手,暗暗擔心如果把對方打傷該怎麼辦。不想桑見此情景竟一下軟了下來,懦弱地扯扯我的袖子說算了算了。我的擔心轉為失望,因為這似乎不是一個「英雄」的行為,他解釋說:「萬一我一失手打死了他怎麼辦?」我卻感覺他似乎並不是怕自己會打死他,恐怕恰恰相反。 後來,他母親常說桑小時候身材瘦小,性格懦弱,從不敢惹是生非,經常被別的孩子欺負,直到上大學時他的身高都只有一米六。不曾想大學生涯竟讓他的身高躥到了一米八幾,加上天生的冷酷五官,竟成了如今這孔武有力的威風模樣。但我想他從小受人欺負、膽小怕事的心態已在骨子裡留下烙印,遇到比他更兇狠霸道的人自然就選擇退避三舍。其實,他娶到的如不是我這樣出身書香門第的女孩,如果他遇到一個潑辣蠻橫的悍婦,說不定會被收拾得規規矩矩,服服帖帖。就像一個女孩所說:「這樣的男人,綁在床上用皮帶狠狠地抽啊!」但他遇到了我,曾有的家庭氣氛溫馨和睦,相敬如賓,彼此間連一句大聲的話都不會說,更沒有學會罵人和打架。桑表面的粗暴兇惡已讓我畏怯驚嚇,匪夷所思。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桑並不曾真正對我動武,但精神的暴力卻無處不在,貫穿了我們婚姻的始終。他的威脅恐嚇讓家變成了一個讓人恐懼害怕的地方。尤其是「藏刀事件」之後。面對黑夜我畏懼得渾身發抖,不知他會不會半夜醒來突發奇想沖著我發難,不知有什麼可怕的事情會發生。每天我都怕半夜睡著被他害死,我的神經緊繃著,不敢鬆懈。最喜歡的是有人來家裡打牌,幾個熟識的同事朋友在麻將桌上「稀裡嘩啦」,營造了一種表面的安寧和繁華。我知此時他的心思全在賭桌的輸贏上,絕不會理會我。就算有什麼歹心,至少有人可以救我。我的心情平靜下來,在外面麻將的聲聲喧嘩中安然入眠。 女人最怕的是失去青春,在這點上,上天待我似乎特別優厚。20歲以後,時間在我身上似乎失去了效應,我的面貌身材並無太大變化,一尺八的纖細腰身,白皙緊致的皮膚,至今仍常被人誤認為是剛畢業的大學生。我希望把滄桑寫在心裡而不是臉上,但眼睛洩露了我的秘密。細心的人告訴我,你有一雙哭泣的眼睛,流過很多的眼淚。 在剛結婚的那些暗沉的夜裡,我無法入眠,常坐在沙發上捧著一杯失去熱氣的水,無節制地痛哭。夜是那麼沉,暗得像盲人的眼睛,漆黑一片,無邊無際。最開始他有些心慌,來勸我回去睡覺。很快他失去耐心,任我哭得肝腸寸斷,仍睡得安之若素。我奢侈地、放任地哭,用粗糙的餐巾紙擦去眼淚,每每第二天早上起來,看見眼皮下面滲出點點血斑。我的眼睛不可避免地遭受巨大損害,鬆弛和長有色斑,如今我拼命敷用昂貴的SK—II的面膜和眼膜,用以彌補長夜痛哭所造成的後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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