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在疼痛中奔跑 | 上頁 下頁
二六


  由於對電視的苦戀,我把桑當做了電視的化身,熱情澎湃地奔向了他,自以為是奔向了電視。「路漫漫其修遠兮」,我一直以能沖上電視的頂峰,成為一名優秀的節目主持人為最大的夢想,無上的光榮。就像一個最癡情的少年郎,苦苦追求著他的摯愛。其後的多年,希望和機會是那麼頻繁地青睞我,誘惑我,就像獵狗鼻子前的紅蘿蔔,不斷地在我面前招搖,我卻總是在衝刺的最後關頭,由於桑的阻撓而功虧一簣,被攔在界外。

  感情和電視相互影響,相互牽制,最後攪成了一團亂麻,就像已經擴散的癌細胞,已經難分因果,難以割除,最後只有雙雙走入窮途末路。

  我沒有再去上班,我覺得自己犯了這麼令人無法原諒的錯誤,沒有臉再去見白台,再見我的同事。

  是的,當時的情形便是如此嚴峻,完全可以上升到「人格、人品」的高度。現在想起來,只覺當時兩台的紛爭可笑至極。僅僅因為兩個台長的個人恩怨,便演繹得如此劍拔弩張,如火如荼。誰能想到數年後白台長會調離,而老齊會被轟下臺。而撤地設市後,兩台居然會合並成一家,當年吵得面紅耳赤的「對手」,如今親親熱熱地坐在同一間辦公室裡,一起吃飯一起打麻將,相逢一笑泯恩仇。

  20歲的我,是如此的清高,看重榮譽甚於生命。我可以賴著不走,誰也不會開除我,可是,我沒有那個臉皮,也覺得沒有必要。我向白台遞了辭職信。

  白台當時因病住院,信很晚才到他手中。他看信後希望找到我,試圖挽留我,但我已經做了別的選擇。據說白台因為我的走很遺憾,說,楊芊芊是有才華的。

  我再次成為了無業遊民。

  這時候,走的念頭,在我心中萌生,百轉千徊,無休無止。

  歷史上的鳳凰城,一直有著「夜郎自大」的惡名。

  當年漢武帝派使節唐蒙代表朝廷前來收服夜郎(鳳凰城屬夜郎的一部分),夜郎王多同宴請唐蒙,酒酣面熱之際,問唐蒙「漢朝和夜郎誰大」,這就是那個著名的成語「夜郎自大」的來歷。夜郎當然沒有漢朝大,不知天高地厚的夜郎王就此被人譏笑了千百年。

  夜郎王既然能成為王,自然應該是相當有智慧之人,而之所以問出如此愚蠢的問題,恐怕就是因為鳳凰城長期處於與世隔絕的封閉狀態,自給自足,像陶淵明的《世外桃源》裡所言,「不知秦漢,無論魏晉」,被大山阻隔,不知山外的世界有多大,也就不足為奇了。

  20世紀90年代之後,各種政策紛紛放鬆,一直束縛國人的戶口、糧票、工作檔案等種種關卡漸漸失去效應,市場經濟帶來了人才的自由流動。一顆顆不甘平庸的年輕的心在夢想著飛越這霧靄沉沉的大山,飛到另一個廣闊燦爛的天地。

  走,成為這個城市一股湧動的暗潮。每每聽見誰去了北京,誰又去了深圳,誰誰甚至去了香港、海外……而每一個出去的人似乎都有了不錯的發展,成為滯留在原地的人心中的英雄和楷模。人們談論起來,無不嘖嘖讚歎,豔羨和嫉妒兼而有之。

  千百年來關起門來自給自足的大山雖然還保持有平穩安靜的表像,但它的內裡暗暗地騷動起來,就如一股股的岩漿,洶湧著,渴望尋找機會噴薄而出。曾有一位省委領導半調侃半認真地說:貴州再不大力發展經濟,改變現狀,不但孔雀要東南飛,連麻雀都要東南飛了!

  在這種「走」的大潮影響下,我那顆渴望發展的心被撞擊得隱隱發痛。是的,鳳凰城沒有我的夢想。這裡的節奏是緩慢的,悠然的,不疾不徐,怡然自得的。曾有在外發展的朋友回鳳凰城待了一周有餘便拔腿而逃,稱這裡是令人享樂沉溺的溫床,待久了就會筋酥骨軟,昏昏欲睡,會消磨掉所有的雄心與鬥志。

  而且,要想當一名真正優秀的節目主持人,在鳳凰城純屬癡心妄想。從某種意義上說,電視是「富人」的藝術,玩兒的就是「錢」。沒有相應的硬體設施,比如說燈光音響攝錄設備,再好的創意,再好的主持人也是白搭。在一個小電視臺當節目主持人,就好比寫東西出了本自費書,名義上也算是出了書,可說到底,也基本屬於「自娛自樂」的範疇,和唱卡拉OK沒太大區別。

  我這一生,對電視的付出之多,簡直是罄竹難書。就像一隻飛蛾,執著地要撲向火焰。我一直想為電視而燃燒,卻得不到燃燒的機會。以至於當我終於可以親近它時,竟由於過分認真小心而哪兒哪兒都是錯。所謂是「關心則亂」。到了後來,每到出鏡的頭一天晚上,我必徹夜失眠,除了大劑量的安定,什麼都無法奏效。而每當做大型晚會,則又是感冒又是發燒,必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九死一生。

  可是,由於地域和條件的局限,我卻從來沒有做過一檔自己真正滿意的節目。面對螢幕上的自己,總有千萬個挑剔。直到多年後的一天,我終於徹底地背棄了電視,非但不做,連看都不看。可是,當我輕而易舉地在別的領域獲得成功,有記者訪問我:「這一生,你最愛的職業是什麼?」我茫然四顧,低聲作答:「當然是,電視!」

  沒有得到的才是最好的?我幾乎要掩面低泣。

  是的,沒有舞臺,何處施展?

  我本就不甘心窩在鳳凰城的小電視臺,成為一名「電視熟練工」,日日重複著同樣的工作,毫無新意,麻木不仁地過活。如今,我在此地又被拒之門外,還有什麼可留戀的,我為何不走?

  恰在此時,廣東一家電視臺需要綜藝類電視節目主持人,我的專業老師推薦了我,節目樣帶寄過去後,電視臺十分滿意,當即敲定讓我馬上就任。

  絕望中又有了一線生機。

  我總是這樣,無論處於多麼狼狽的境地,總是會有機會源源不斷地找上我。不管是工作還是感情,我擁有無數選擇的機會,而每一個機會都比現狀好。這讓我無論面臨如何的山窮水盡乃至後來遭遇滅頂之災,也不會完全地絕望。因為我看到了自己作為一個人自身的價值。我相信只要離開桑,不管什麼時候離開,我都會有非常光明的前途。事實證明也確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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