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在疼痛中奔跑 | 上頁 下頁
二一


  桑大學畢業後即分配到地區台,可說是此台的元老,什麼重大晚會或是重要節目都是他衝鋒在前,任何在央視播出或是在全國獲獎的片子都出自他手,所以,當時我毫不懷疑他是否過於高估了自己,也不懷疑我的才華與桑相比,無異於螢火之光與日月爭輝。可是,考上電視臺已經快1年,我想當一名節目主持人都快想瘋了,連夢裡都在化妝出鏡,走路都在念念有詞,練習吐字發聲。此時,我不知是該為顧全地區台的「大局」而犧牲「小我」,還是該為了一己私欲,做一次「小人」?

  仿如哈姆雷特王子所說:生,或死?這是一個問題!19歲的我,亦惶惶地左右為難。

  桑步步緊逼,連母親都認為他說的有一定道理,彷徨不定。因為在她固有的傳統觀念裡,每每以犧牲自己成全他人為美德。我幾乎又要舉手投降,要撕碎了心去成全桑。

  表哥碰巧回到此地。他聽說此事,啼笑皆非,說:「什麼,你去市台工作會影響他的聲譽?豈有此理!他一個大男人,竟然要以犧牲自己女朋友的前程為代價來證明自己的所謂『清白』,這實在是莫名其妙,太有損他自己的形象了。」

  他不由分說,拉起我就去市台報到。桑竟也無可奈何。

  這是我與桑長達10年的「鬥爭」中唯一取勝的一次。還是在表哥強有力的支持下,身不由己完成的。所以,難怪母親對於男性那麼崇拜,只有兩個女人的家真的是不行。沒有男人撐腰就會受人欺負,何況又是我們這種受孔夫子的封建禮儀「毒害」頗深的家庭,總謹記「溫良恭儉讓」,性情善良而懦弱,必須要有一個強悍的男性的力量來旋轉乾坤。

  我終於如願以償地進了市台。

  與老齊相反,白台對我頗為賞識。因為我簡歷上寫了曾發表過幾十篇文章,白台不單讓我獨立負責一檔《影視歌曲欣賞》的撰稿、主持及後期製作,還擔任了一檔《老年朋友》專題節目的編導。我所在的文藝部有十幾個人,一共就這兩檔節目,我這個19歲的新兵一個人就承擔了3/4的工作量。

  第一次圖像出來,白台親自跑到機房來看,然後,他說:「你,將讓整個鳳凰城的觀眾為你震驚。」

  桑對於我,一直都十分擔心。在他的概念裡,四周都是對我虎視眈眈的眼睛,只要我離開他的視線,就有被人搶走的危險。所以每次我離開他去到別處,他看我的眼神都猶如看到羊入虎口。為了防止我有個什麼「閃失」,他一直把我看得很緊,步步為營。只要我離開他

  幾分鐘,他便會驚慌,便會瘋狂地四處尋找我。我從來不可能安安靜靜地在外面呆上1個小時。

  而我,亦是一個對感情不懂得節約使用的人,不懂得親疏有度,只盼望親密無間。我喜歡時時有人陪,喜歡那種濃得化不開的感情。

  所以,從認識他到現在,我們天天粘在一起,從來沒有自己獨立的時間和空間。如今,我到了在他眼裡如同「污穢的大染缸」的電視臺,他更是疑神疑鬼,唯恐我被誰「看上」,有個什麼「意外」。為了防患於未然,他堅持著每天到單位接我下班,忠心耿耿地充當著我的「保護神」,以杜絕一切狂蜂浪蝶打我主意的可能。我除了上班,所有的時間都貢獻給了他,甚至沒有和同事外出吃過一次飯,沒有過一次私下的接觸。就連過去的好友也幾乎一一斷絕了來往。因為桑素來沒有真正可以聊天談心的朋友,只有幾個喝酒打牌的酒肉朋友,此時為了「籠絡」住我,他暫時告別了「賭壇」,天天「看」著我。他說:「我除了你就再沒有一個朋友,你為何要有朋友?這是不公平的。」

  桑時時刻刻「看」著我,這解釋成為「愛」也無不可。我亦因為有人愛自己愛得如此癡狂而滿足,便也竭力迎合他。豈料此後他緊緊地把我攥在手心,越捏越緊,以至傷痕累累仍不願放手鬆開。就像母貓,因為太愛自己的孩子,怕被人偷了搶了去,不知哪裡才無人窺視,哪裡才最安全,最後只有把小貓吞進肚裡。

  多年以後,我終於不再感覺他對我的管束是「愛」,我感到了束縛和痛苦。我開始渴望自由,就如當初渴望著「擁有」。以至於到了後來,我把與他的任何一種形式的分開都視之為巨大的幸福。不管是他出差還是我出門,我都如同出籠的鳥兒,輕鬆舒展,恨不能自由自在地在天上飛。

  物極必反!

  就像小時候喜歡公園的旋轉木馬,每每暗自幻想:要不是坐上3分鐘就被趕下來,而是穩當地一直坐下去,想坐多久坐多久,那該有多好。

  終於有了一個機會,我一口氣坐了20回。當我從木馬上下來,我頭昏,目眩,大口地嘔吐。我趴在草地上,像一隻氣息奄奄的小狗。從此,一看見旋轉木馬就頭暈、噁心。

  這就是不懂得節制的惡果。

  弗洛姆在《愛的藝術》裡說,愛也是一種能力,一種需要通過學習來掌握的技巧。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具備愛的能力,愛而不會愛所釀就的悲劇最讓人扼腕歎息。

  不管如何,剛工作那段時間,我們的感情還是頗為穩定,我每天都隨他回家吃午飯,晚上去我家。

  桑的母親偶爾會過來。她是一個相貌端正,頗具風韻的中年婦人。說起來,她也算大家閨秀,其父畢業于清華大學外語系,精通幾門外語,供職於一家外國銀行。其母是香港某銀行家的千金。她的童年和少年在美麗的哈爾濱度過,住的是帶花園的洋房,地面是打了蠟的木地板,鄰居都是外國人。她幾歲就隨父親飛機來,飛機往,每天晚上都吃著巧克力睡覺。後來,她的父親在運動中被打倒,貶到了鳳凰城,做了當地銀行一個普通的小職員。所以,鳳凰城於她而言是「流放之地」。她在此生活了幾十年,始終不能適應當地,每到淫雨霏霏的冬季,看著窗外漂浮的細密的雨絲,她就會幽幽地歎息,這樣的天氣,真讓人絕望到想死。她從不會說鳳凰城的當地方言,而堅持說一口不甚標準的普通話。她固執地保持著愛打扮和化妝的習慣,時常在家裡為自己準備一些精緻的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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