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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珍姨她,她到底是個粗人,哪裡曉得這些。」

  「好了,好了,我不想聽了!」樊疏桐扭開頭,滿臉的厭煩,眉心皺了起來,伸手使勁揉著太陽穴。他不知道這事該作如何思想,簡直糟透了,心裡像是被什麼烘烤著一樣,蔓延出難言的灼痛,他瞥著連波,聲色俱厲地訓斥道:「秀才,別說我沒有提醒你,朝夕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簡單,她恨我們樊家恨得入骨,你以為她就是這麼單純地回到樊家,跟仇人生活在一起?別反駁,不是每個人都像你有那麼寬廣的胸襟,至少她文朝夕不是!她把我們當仇人你知不知道?她現在裝出一副乖樣子是因為她還沒有足夠的能力來跟我們抗衡,她的翅膀還沒長硬,你別被她蠱惑了,知道什麼是魔鬼嗎?長著天使面孔的才是魔鬼,因為天使的面孔會讓你放下所有的戒備,一不留神,她就會瘋了似的撲上來咬死你……」

  「哥!」

  「別跟我叫,早晚你會上當的,我是你哥才會來提醒你,因為不想看你被她迷惑,被她拖到地獄還渾然不知!」

  「就算如此,我願意!我願意行了吧?!」

  「好好好,你願意,我什麼都不會說了,你就當我放屁好了!」樊疏桐推開車門,跳下車,狠狠砸上門,指著連波,「早晚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說完氣衝衝地大步向前,揚長而去。

  朝夕的腹痛越來越嚴重,發展到後來竟然腹部痙攣,甚至是出血。她忽然心裡有些明白了,隱隱約約,又不能確定。當連波執意要帶她去醫院檢查時,她拒絕了,怎麼都不肯去,寧願晚上疼得在床上翻滾也不吭聲。她原本是要瞞住連波的,但她的飲食起居都是連波照顧的,整天在一塊兒,想瞞都瞞不住。連波很著急,好話說了一堆,就差沒拖她去醫院,她就是不肯去。

  朝夕不去的原因也許只有她自己清楚,不單單是抗拒做婦科檢查這麼簡單,她害怕,非常的害怕……有一次她試探性地問連波:「連哥哥,你對將來的媳婦有什麼要求嗎?你這麼優秀,一定要求很高吧。」

  連波當時還很不好意思,支吾著說:「沒什麼要求,只要她善良純潔就可以了。」末了,又補充一句,「就像你一樣。」

  朝夕當時的感覺就像是被摑了一耳光,她純潔?

  後來她再也不敢問這樣的話題,倒是那次聽他和寇海他們聊天時,她更加確定連波在感情上是個絕對潔癖的人,而且非常保守,用寇海的話說,可以去當修道士。那天是在院子裡的花架下,連波和寇海下棋,細毛觀戰。話題是細毛先引出來的,細毛問寇海:「聽說你最近交了個很正點的馬子,什麼時候帶過來給兄弟們瞧瞧?」

  細毛興許是港片看多了,別的沒學會學了很多港話,什麼馬子、正點、靚妹、老大之類的,而且很善於運用到實際語言中。比如他現在見了樊疏桐再也不叫士林了,改口叫「老大」,樊疏桐很反感他這麼叫,他死沒記性,見了面還是照叫不誤。

  寇海呢,的確是交了個女朋友,長得很清純,是個大學生。家境不太好,是縣城的,家裡姊妹七八個,父母也都沒有工作,靠在市場賣魚為生,據說還有個常年癱瘓在床的母親。但是這丫頭很爭氣,考上G大後自食其力,一邊讀書一邊勤工儉學,很讓寇海欽佩,他一向務實,相對於外表,他更看重內在。偏巧他女朋友不僅自立自強,性格溫順,模樣還很漂亮,更讓寇海傾心了,如果家裡不反對他準備等女朋友畢業了就結婚的。寇海這個人不僅務實,還很認真,無論是工作上還是感情上,一旦投入進去就百倍地上心,他不像連波那麼感性,活在理想世界裡,也不像樊疏桐那麼混世,對什麼都不在乎,當然更不像細毛黑皮他們那樣就想著賺錢泡妞,寇海的人生目標是成家立業安分守己,踏踏實實過日子。

  但他斷然沒想到他和女朋友的事遭到了家裡的反對,常惠茹對兒子找了這麼個女朋友大為光火,說是思想複雜目的不純,誰知道這丫頭看上的是寇海還是寇海的家世背景。寇海聞言更為光火,頂撞他媽說,別以為你兒子是什麼王子,就是王子也可以找平民,再說寇家的家世背景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個政委嗎?黨和人民養著的,他找個普通女孩完全是響應黨的號召,體驗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常惠茹給氣得,就差沒趕兒子出家門,但老常同志到底是在部隊機關做了半輩子思想工作,知道這種情況下不能趕兒子,否則就等於把兒子往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懷裡推。她乾脆就睜隻眼閉隻眼懶得管了,但話講得很清楚,戀愛可以,如果要把那丫頭娶進門,除非寇海從她常惠茹的屍體上踩過去。

  這會兒,一說到女朋友身上,寇海的脾氣就上來了,棋子頓來頓去的,氣不打一處來,憤憤不平地說:「你們說說,不就是嫌棄她家裡窮嗎?我又不是當上門女婿,咱家有吃有喝的,幹嗎非得女方家裡有錢?」

  細毛瞥他一眼,淡然道:「我說海子,你……你挺聰明的一個人,怎麼這事就轉不過彎呢?像我們這種家庭的孩子,什……什麼都可以做主,還就是成家這事做不了主。」

  「為什麼?」

  「你說為什麼呢?」細毛指著棋盤上的棋子說,「我們從一出生,就等於是這棋盤上的子兒,棋子自己是……是沒有權利自個兒走的,因為下棋的不是棋子兒,是咱爹媽。我們從出生到工作再到成家,咱爹媽可都是規劃好了的,你改得了嗎?」

  「瞎說!我們當初離開部隊不就是自己做主的嗎?」

  一說到這話,細毛輕蔑地笑了起來:「我說海子,說你這人死心眼,你還真是腦子轉不過彎,你以為我們當初謀劃離開部隊時,咱爹媽就沒在一起商量過?我們是一個陣線,他們也是一個陣線啊,我就直……直說吧,我們從部隊轉業到地方的每一步都有咱爹媽在背後操控呢,從投檔到單位接收,根本不……不需要他們自己出面,多的是人鞍前馬後地為咱們的事去跑,你明不明白?」

  寇海砸下棋子:「我不信!」

  「我信。」一直穩若泰山的連波發話了,盯著棋盤思考著下一步的走法,他雲淡風輕地說,「海子,不用太較真,爸媽也是為我們好,到我們將來也為人父母的時候會體諒他們的苦心的。」

  細毛說:「知足吧,海子,你好歹還能自己找女朋友,結不結得成婚就另當別論了,就說我吧,我媽成天逼我去相親,還都是部隊上的,不是師長的閨女就是哪個副司令員的侄女,哎喲喂……」細毛使勁地拍著腦門,「那都是些什麼動物啊,要麼是熊腰,要麼是骨架,要麼是大象腿,好不容易見著個身材像樣的吧,臉上一團麻子,你說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喲……」

  寇海樂了,跟連波笑得前仰後合。

  「別笑,你……你們都別笑,特別是海子,我敢打賭你媽肯定背地裡去摸你馬子的底了,不信等著瞧。」

  寇海臉上的笑容一下僵住:「我媽不會這麼無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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