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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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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後不久,羅出差了一個多月時間,回家後何姨告訴他,她懷孕了。羅在高興之餘卻在心裡埋下了陰影,以致女兒貝貝出生後,他半開玩笑似的說過這是不是我的女兒呀。何姨氣得直哭,他又安慰她說是說著玩的。 貝貝三歲那年的一個周未,羅在中午過後便將她從幼稚園接回了家,那天何姨在團裡排練節目,下午五點,一個晴天霹靂傳來——貝貝從家裡的陽臺上掉下樓摔死了! 何姨見到羅時,羅已悲痛得變了形,他說他當時在客廳裡看資料,怎麼也沒想到貝貝會從凳子上爬到陽臺去摘花,可能是身體一失重便墜下樓去了。 這以後,這對夫妻的生活便是在悲痛和吵鬧中度過的。直到有了第二個女兒小妮,一切才平靜下來。不過,何姨仍常常在夢裡哭醒,以致丈夫也只有坐在床頭歎氣。 於是,離婚成了必然的結果。 何姨在回憶往事時,表情一直很木然,像一尊雕像。我有點害怕地推了推她說,何姨,一切都過去了,你別太難過。我想貝貝墜下樓一定是一個偶然事故,羅叔不會那樣狠心的,誰也不會把自己的親生女兒扔下樓去的。 誰能證明呢?何姨說,要是你能證明就好了。我認真回憶過,前後兩個女兒,他對小妮就愛得多。 我猛地想起羅叔剛才來家裡時對我的粗暴指責,何姨的話更讓我困惑重重。我的頭腦有點發沉,嘴裡又有了血腥味,我從紙盒裡抽出一張紙巾。 何姨如夢初醒般地站起來,很快給我端來一杯水,又將她買回的治牙齦的藥放在我的手心。快吃下這藥吧,她說,你什麼時候有這毛病的? 我說我記不得了。 後來,我慢慢回憶,我這毛病是從小學時在樓頂上放紙飛機那天後開始的。也許當時從樓頂向下俯看喚醒了我的某種記憶。 關於這點,學識深厚的馮教授也表達過他的困惑。他年輕的時候,曾去過一個遙遠的陌生之地。當他眼前出現一片傾斜的山坡,幾棵樹和一座小木屋時,他驚呆了,他發覺他對這個地方是如此熟悉,如此親切,他肯定無數次來過這個地方。可是事實上,這地方他是平生第一次來。馮教授說,這也許就是一種記憶,一種能夠超越自身的記憶。從此之後,馮教授迷上了心理學和精神分析學,直到成為指導我們這些學子的大教授。 每個人除了周圍的世界和頭上的天空,籠罩我們的還有無數忽明忽暗的記憶。這天晚上,我在電話上和馮教授聊了很久。對我的困惑,他給予了輕描淡寫的解釋。他仍說我的死亡妄想需要通過精神分析來治療。放下電話後我想,這就是馮教授已經變老的標誌。他年輕時的靈氣已為刻板的學術所代替。 這一夜我無法入睡。想到小妮歪著頭叫我姐姐的乖巧樣子,想到她做模特兒掙了第一筆錢後立即送給我昂貴的衣服的情景,我就難過得想哭。我好幾次赤著腳溜進小妮的房間,希望昨夜的一幕能夠再現。當然,如果小妮再出現在房間裡,我一定不會放她走了。我會陪著她一直到天亮,當太陽升起,世界會恢復它本來的模樣。 外面的樓梯上有了腳步聲。我心裡一陣激動,是小妮回來了嗎?正是半夜時分,小妮昨夜就是在這個時候回到房間裡的。我摸黑走到門後,只等著腳步聲在門外停下來,我便會打開房門迎接她的歸來。然而,腳步聲並沒有在門外停留,而是繼續往上走了。我想到樓上那戶新鄰居,女的楊靈在政府部門工作不會回來這樣晚,男的小曾倒有可能,他在電腦公司工作常常加班,楊靈說他曾經累得暈倒過好幾次。 我開了門探頭往外看,上樓的人已經沒有了蹤影,樓梯上很黑暗,一個白色的東西正往下飄,我彎腰撿起它,是一張白紙。 回到屋裡,我開了檯燈細看,紙上歪歪扭扭寫著一個字——死。 我感到了一股寒氣。這一定是畫家屋裡的女人寫給我的。死——是她還是我呢? 我想到了畫上的青青,我曾多次在夢中看見她,她對我從沒有過如此的敵意。那麼,這字條是畫家浴室裡的女人給我的了,菊妹,是她,上吊而死的人是有怨毒的。 我突然明白了畫家年輕時為何不和何姨結婚的原因了。他一定受著某種力量的支配,只能與已死去的女人交往。 我立即到衛生間察看,屋頂又浸出新鮮的水跡了,這是那個女人在上面洗澡…… 42 我決定去爛尾樓尋找小妮。 前天夜裡,小妮回到家裡時曾對我說不要開燈。她說她已習慣黑暗了,開了燈眼睛會瞎的。這一幕不管是真實發生過還是我的幻覺,小妮的話都應該是一種啟示,這說明她住的地方很黑暗,而爛尾樓正是這樣的地方。 我選擇中午過後去爛尾樓。這時陽光很好,光線會從那些空洞的視窗射進樓裡來的,這樣我可以不使用手電筒了。 當我從圍牆的缺口來到樓下時,又聞到了曾經熟悉的廢墟氣息。我曾在這裡謀生,這事實讓我感到淒涼。 高高的爛尾樓下面,低矮的值班室像一個縮著頭的老人。小屋外的空地上,晾曬著一排衣物,它們在一根長長的鐵絲上迎風招展,我立即發現,這些剛洗過的T恤衫、校服、球褲等,分明是一個中學生的服裝。 誰住在這裡? 我轉頭看見薛師傅正從小屋裡出來,他的左腿還纏著繃帶,顯然是上次的車禍中受的傷還未治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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