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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她愣了,沒想到事情竟然是這麼折磨人,現在她的選擇是:要麼等幾年再跟芷青離婚,要麼就讓芷青回國去等。她茫然地問:「沒——別的辦法?」

  「他也可以不要身份,黑在美國,等我成為美國公民,就可以讓他由黑變白,但那是很冒險的,在他黑掉期間,如果美國移民局發現,可以把他遣送回國,那就麻煩了——」

  她跟藺楓打過電話之後,也找機會給衛國打了個電話,把這事詳細告訴了他。他不加思索地說:「那你快不要逼著他離婚了,他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現在你逼他離婚,他不會認為你是在成全他,反而會覺得你——是想甩包袱——」

  「我是沒逼他離婚了——」

  「沒逼就好,免得他——想不開——」

  「但是這事——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得好幾年的——」

  「好幾年就好幾年,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呢?我想——儘快把你辦出來——」

  「你不相信我自己能考出來?」

  「當然相信。」

  她把給藺楓打電話的事告訴了芷青,他苦笑著說:「是不是跟她商量如何處理我這個包袱?」

  「怎麼會呢。你不是包袱,是——搶手貨,我們在商量——到底誰有資格——得到你呢——」

  「別開玩笑了,我現在這個樣子,不是包袱是什麼?如果不是在國內也混不好,我——早就打道回府了——」

  「快別冒傻氣了,好不容易出了國,又跑回去幹啥?」

  「你放心,只要你不跟我離婚,我不會跑回去的,我就算在這裡洗一輩子碗,也能活下去——」

  「但你何必要洗一輩子碗呢?你是個讀書的材料,還是應該在美國讀點書,然後找個輕鬆又賺錢的工作。我聽藺楓說,她現在還不能替你辦身份,那我們就暫時不離婚吧。但你還是應該到她那邊去,她身體不好,需要人照顧——」

  說到藺楓的身體,芷青就黯然了,因為藺楓在東南亞的那幾年,受了很多罪,落下一身的病。

  最後,芷青決定去藺楓那邊,臨走的那天晚上,他坐在熟睡的小今床邊,流了很久的眼淚,岑今看得無比心酸,只好忍著眼淚安慰他:「又不是上殺場,幹嘛搞得這麼生離死別似的?美國的交通發達,你隨時可以來看她——」

  他交代她:「如果小今問起來,你就說爸爸出差了——」

  小今這邊還比較好哄,每次問起來,她總是告訴女兒「爸爸出差了」,而女兒就忙著體會美國新生活去了。

  但爸爸那邊很不好哄,每次打電話來,都是開頭講得挺熱乎的,爸爸問,女兒答,而女兒講起美國的生活,總是眉飛色舞。但等到女兒問「爸爸,你的差出完了沒有?什麼時候回來?」,那邊就沒聲音了,小今拿著電話,聽老大一會都沒聽到爸爸的聲音,就把電話交給媽媽:「爸爸不說話了。」

  她接過電話,自編自演:「是爸爸啊?你很忙啊?那你忙去吧,我們要睡覺了,過幾天再給你打電話——」

  然後對女兒說:「爸爸他要開會了,我們先去睡覺吧——」

  等女兒睡覺了,她再給芷青打電話:「你要控制一下自己,不然的話,你會搞得幾邊都難過。如果孩子聽見你在電話裡哭,肯定嚇壞了。還有藺楓那邊,你知道她不能生孩子,你還這個樣子——她看見了——該多麼難過——」

  他哽咽著說:「我知道——」

  「知道就好,凡事多為別人想想,以後少打電話來,要打也要等到能控制自己情緒的時候再打,不然我換電話號碼了——」

  §51

  剛出國那陣,岑今和衛國之間主要是靠信件聯繫,那可都是手寫的信啊,說給現在的人聽,人家打死都不會相信。

  但他們那時真的是鋪開一疊信紙,拿起一支圓珠筆,就那麼一筆一劃地寫起信來。她一點一點描繪自己在美國的生活、工作和學習,他一點一點描繪自己在中國的生活、工作和學習。只在信的開頭結尾,有一些抒情的話,還不是太肉麻的那種。

  她的信總是比他的信長,她一寫就是五六張信紙,有時為了信件不超重,她還正反兩面都寫。但他的信一般都只兩三張紙,有時也寫到反面去了,但大多數時間都只寫正面。

  她免不了向他撒嬌,抱怨他信太短。

  他總是解釋說:「我不能跟你比,你是作家的女兒,自己也是當作家的料,你一下筆就才思如泉湧,隨便一寫就可以寫成一個長篇。而我寫東西就像捉蟲一樣,要一個字一個字往紙上描。我寫這兩三張紙,要花你三倍四倍的時間呢。」

  她相信了他,原諒了他。

  他們寫信的頻率,開始是半個月一封,然後變成每個月一封,因為從美國寄一封信到中國,需要半個月時間;從中國寄一封信到美國,又需要半個月時間,一來一去正好是一個月。如果碰上生日啊節日啊什麼的,就額外寫封信,或者寄張明信片,當然不是真正的「明信片」,而是「暗信片」,有信封的那種。

  慢慢的,她發現認識的人中,就只有她還在用手寫信,人家都進步到打電話了。她也發現寫信太不合算,電話裡幾分鐘就可以講完的話,如果寫在紙上,就得幾個小時,而且還要半個月他才能看見,不能即時對話,太急人了,於是他們慢慢停止了寫信,改成打電話,但生日節日的「暗信片」還是要寄的。

  那時美國打到中國的電話費還比較貴,要幾毛錢一分鐘,中國那邊打過來更貴,而她經濟來源就是那點助研工資,要養活娘兒兩個,有時還給爸爸寄點醫藥費,手頭不寬裕,所以她一個星期才打一次電話給衛國,每次不超過半小時。

  那段時間的電話內容,基本都是衛國考GRE的事。她出國之後,就一直催著衛國去考GRE,但他總不肯去考,覺得還沒複習好。後來她一催再催,連報名費都給他寄回去了,終於把他催得報了名。

  她比自己複習考試時還緊張,因為她自己對自己有個底,知道自己複習到了什麼地步,能考出什麼成績。但現在是他考GRE,她就沒那份把握了,從他考託福的情況來看,他還是有學英語的天分的,但GRE不光是英語,還有數學,雖然不算很難,但對於一個文革期間上學、數學只學到二元一次方程的人來說,還是有一定難度的。

  他考完之後,她打電話過去詢問考試情況,他的情緒很低落:「沒複習好,感覺很糟糕——」

  她安慰他說:「就當是練兵吧。誰不是一考好幾次呢?沒誰一次就考過的。」

  「你就是一次考過的。」

  「我是撞大運了。」

  「不是撞大運,是你聰明,你從小就聰明,不像我——」

  「你怎麼啦?你也很聰明——」

  「我一點都不聰明,不是學習的料。」

  她壯起膽子問:「你考得——到底有多糟糕?」

  他有點膽怯地回答說,「太糟了,我——沒考完,中途就——離場了。」

  她忍不住叫起來:「中途就離場了?那怎麼行?肯定會影響成績的!」

  「不會的——」

  「怎麼不會呢?你中途離場,題目都沒做完,怎麼會不影響成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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