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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濱子因為要回家大掃除,提出要先離開,時間已過十點,這個點兒是我們平時熄燈睡覺的時間,我和老婆也餓得肚子唧哩咕嚕亂叫,想到此結束。而對於日夜顛倒的大寶來說,這才是一天的開始,他們倆已經習慣了夜夜笙歌的日子,就到別的夜店happy去了。這次是大寶請客,早聽說現在連夫妻兩人都流行「AA制」,可是這種辦法在北京始終無法形成氣候。我們情願輪流埋,如果幾個大老爺們當眾計算每人該攤多少錢,那不是連面子都不要了嗎?連我這厚臉皮都要跟著臉紅了。老婆吃了一肚子涼蔬菜,裡外都凹涼凹涼的,就想喝點兒湯湯水水的,又暖和又滋潤,她最愛的「成都小吃」已經打佯了,我提議:「要不吃24小時營業的『牛拉』?」老婆也贊同,我們讓計程車停在我家路口的「馬蘭拉麵」門前,進去埋頭一人吃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牛肉拉麵,連湯帶水,一人10塊錢就解決問題了,總算能填飽肚子回家了。

  丈母娘和孩子早就睡了,岳父一人在客廳裡看法制播報,見我回來了,很是自覺地給我騰地方,自己到書房睡覺去了。我讓老婆先洗澡,自己打開電視,無意中調了幾個台,突然在電視螢幕上發現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沒錯——就是丈母娘,她正和劇中的「女兒」密謀殺夫,因為「丈夫」是個「吃喝嫖賭抽」無毒俱全,無惡不作的老壞蛋,不僅把家裡所有的積蓄包括小兒子的學費都敗了個精光,而且動不動就揚言要殺掉全家。於是丈母娘和她的「女兒」在忍無可忍之下就趁老頭喝得爛醉後,舉起了坎刀——殺,殺,殺……

  我第一次見識了丈母娘的爆發力,比我老婆的「火山爆發」還可怕,她那悲憤交加的表情,絕望淒厲的慘叫,還有為了保全子女而不惜犧牲自己,和惡人同歸於盡的決絕和無奈的複雜內心,丈母娘都表現得絲絲入扣,淋漓盡致,連我都被感染了,如果岳父看了她親手弒夫,一定心有餘悸不敢再和她同床共枕;丈母娘這麼入戲,難怪她老人家半個多月都出不了戲,天天晚上噩夢連篇,白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正在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看得入迷的時候,老婆洗完了澡,推開浴室門提醒我:「什麼濫節目,聲音那麼大,別把孩子吵醒了。」我這才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剛才看得太專心,忘記把聲音調小了,就趕緊關掉電視,打馬虎眼:「沒什麼,就是一瘋子受了點刺激,拿砍刀亂砍自家的豬呢!」還好,書房裡已經傳來了岳父的鼾聲,丈母娘的秘密終於得以保全了。

  往後的日子裡,一切又恢復了正常,丈母娘很快就有了新的關注點,開始摩拳擦掌張羅著預訂奧運門票了,上次因為訂票系統出了問題,老太太排了半天隊,才拿了一個99的號,當天我家附近的售票點隻訂上了兩個人的票,而「3號」和「4號」從淩晨三點一直等到了下午五點,直到訂票系統徹底癱瘓,大家只好敗興而歸。沒想到,半個月後他們這些登記了詳細聯繫方式的奧運發燒友意外地接到了電話,可以第二天再次排隊購票。第二天早晨,我自告奮勇不到5點就起床了,天還沒麻麻亮的時候就冒著寒風趕到了中行門前,沒想到居然排名第一,後面陸續來排隊的大多是全家出動或父子齊上陣,人多力量大,兩人訂票全家人都可以看了。

  七點過後,送完孩子後的丈母娘風風火火地趕來接替我去上班。我們兩人起早摸黑地配合,總算工夫沒白費,訂到了十幾張「垃圾票」,好點的場次和熱門比賽不是早已搶購一空就是還沒有放票。丈母娘的要求也不高,雖然見不到劉翔的矯健英姿,不過能讓親戚們進鳥巢和水立方裡轉轉她就心滿意足了,她是一個重情意的人,最高興的就是有朋自遠方來,只要是曾經幫助過她,或者是老家來的親戚,她都敞開門熱情招待人家,為此,岳父沒少和她念叨,因為眾口難調,人一多,作為大廚的岳父就又忙又累還出力不討好。

  還好,我天性喜歡熱鬧,有點「人來瘋」,惟恐天下不「亂」,所以家裡人越多,我的話也就越多。更重要的是,我深知對於丈母娘這種愛面子的大姐大,在人前一定要給足她老人家面子,於是仗著自己的一張甜嘴,舅舅姨媽的一通亂叫,再絞盡腦汁來一堆胡吹亂捧的奉承話,要知道在這越來越專業化的年代裡,連拍馬屁也要講究專業,不能無的放矢,一定要抓住人的心理投其所好。

  如果有時間,我還能再露一手做「炸醬麵」的絕活兒,立刻就能把人哄得滿面春風,對我讚不絕口:「人家都說『北京人看外地人,都是他的下級;上海人看外地人,都是鄉下人;』這姑爺可真不賴,聰明能幹又家常平易,沒架子,不擺譜,待我們外地人就象親人,一點也不象上海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對一個上海人最大的褒獎就是誇他「不象上海人」,不過,我更喜歡「英雄不問出處」,自己又不是愛新覺羅的後代,爭論是不是地道的北京人和上海人又有什麼意義。重要的是,我憑我熱情的好客之道給丈母娘「長了臉」,我看得起丈母娘的親戚朋友就等於是看得起丈母娘,她就會「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地在那些我分不清輩分的親戚面前,用家鄉話誇我是個好脾氣,好品行的好孩子,盛名之下,讓我覺得平日裡的忍耐都沒有白費。

  自從丈母娘手上有了這十幾張奧運門票後,她就第一時間給老家親戚挨個打電話,盛邀所有人來看奧運會,這十幾張票不知道被重複許給了多少人,板上訂釘一定要來的都有六七個,還不算那些猶猶豫豫有可能會突然出現的遠親近鄰們。到時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夏天地擠在我們那原本就不寬敞的90平方裡,床上地上哪哪都是人,需要輪流上廁所,輪流洗澡,孩子哭,大人叫,家裡還不成了難民營才怪!這還不說,岳父擔心到時候人都來了,票卻不夠,住又住不下,吃也吃不好,招待不周,豈不尷尬,於是他就百般阻撓丈母娘的盛情邀請。兩人有好幾次因為這事兒就針尖兒對麥芒,都快打起來了。

  丈母娘據理力爭:「我跟你說——沒有條件,創造條件我也要讓我哥哥侄子他們來,我們都是打小患難過來的,我的學費都是我大哥出的,沒有他們就沒有我今天,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就是租房子,買票販子的票,也要讓他們來看,這麼大的喜事兒,一輩子能趕上一回都算燒高香了;人家眼巴巴地等了好幾年了,你好意思讓人失望?再說了,這家還輪不到你作主呢,你別主人翁意識太強了!」說著丈母娘就看看一直沉默不語的我,把包袱一下子就踢給了我。其實,硬體的困難還是可以克服的,岳父和丈母娘更為在乎的是我的態度,畢竟,在他們的觀念裡,他們是住在女兒家的,丈母娘的娘家人要來,女婿的臉色好看不好看就分外重要了,我知道自己是該站出來表態的時候了。

  (九十三)

  經過這幾年的磨合,新姑爺也成了老女婿,新人成了老人,我也有了話語權。我心中早有打算,誰家沒有個三姑六姨的幾家親戚常來常往地走動走動?況且來的還是丈母娘患難與共的親哥哥,我老婆的親舅舅。在她們老家,老舅的地位是很高的,老舅放個屁可能比自己親爹說句話還有分量,我就曾親眼見過岳父在他的兩位老丈哥面前俯首貼耳的恭順樣子,還好老婆沒有哥哥弟弟,不然我更得靠邊兒站。當年老婆剛生完孩子,我家正鬧「婆媳大戰」的時候,這兩位老舅沒少在電話裡壓服丈母娘和我老婆:「嫁出去的閨女就不能插手太多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親家母的面也要看看女婿的面,一定要忍辱負重,以和為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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