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母娘(44)_飲者無名

四四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想盡各種辦法，找盡千奇百怪的藉口不去參加老婆的同學聚會，她的同學幾乎都沒有見過我，他們都很奇怪我為什麼那麼「羞於見人」，到底是頭頂長瘡還是腳底流膿。老婆這次在苦口婆心地勸了我半天仍舊未果後，差點兒跟我急，非說我從來不在她的社交圈子裡露面，就是不屑於去見她的這些外地同學，就是看不起人家……我看她已經急嗤白臉地要上升到階級矛盾了，只好直言相告：「我哪裡是看不起你同學呀，我是怕你同學看不起我呀！就我這樣兒的，穿件西裝打上領帶,會被當成賣保險的；套件圓領衫穿拖鞋，又被人家當成剛下崗的。誰不知道，表面上是同學會，暗地裡其實就是較勁會呀！男同學比的是誰老婆的盤子靚，誰買的房子大；女同學比的是誰的老公能賺錢，誰的孩子聰明又漂亮。我怕人家嘲笑你『一朵鮮花插牛糞』上，給你丟人呀！」

　　我老婆很驚訝一向隨意灑脫的我居然還這麼嚴重自卑，就好心寬慰我：「我從來也沒覺得你比他們差，其實你身上有很多他們沒有的優點。何必以己之短去比他人之長，而滅自家威風！」

　　聽老婆這麼評價我，我不禁內心歡喜，很想聽聽我到底「好」在那裡，就沒羞沒臊地追問她：「比如呢，我有哪些優點？說來聽聽，我好繼續發揚光大。」

　　老婆真的開始娓娓道來：「比如你樂觀隨性，面臨窘迫，一個自我解嘲就應付過去了；表面上看你雖然有點大男子主義，可背地裡其實是標準小男人，可以給老婆孩子捶背捏腳；還有，雖然你在人前要充起一家之主的架勢，但實際上你的工資獎金統統奉上……」

　　第一次聽老婆這麼誇我，我的嘴差點咧到後腦勺了：「讓你這麼一誇，我也覺得自己都成了男人中的精品了。」

　　她看我小尾巴眼看就要翹起來了，就又補充道：「可你也有不少缺點：比如愛吃，愛玩，愛偷懶，有點閒錢不是從上化成煙，就是從下化成水……為了這些雞零狗碎的小毛病，耽誤了不少幹大事的好機會……」

　　我一聽她這樣說我，分明是嫌我沒本事，這是我心中的大忌，我馬上就佯裝生氣地說：「你要是覺得嫁給我虧了，你趕緊趁早改嫁，找個能幹大事的去！」

　　老婆見我真的生氣了，就笑眯眯地歎了口氣說：「人這輩子，怎麼活不是一輩子呀！成功的畢竟只有1%，所謂的『成功』不過也就是開個賓士寶馬，包著二奶，住著豪宅而已；剩下的99%都是『不成功』的，不成功也得活呀，能圖個自己高興，也算是活得有點姿態。再說我又沒有鄧文迪的才學和手腕，從來不做那種攀龍附鳳的白日夢。我就是愛和有點逍遙，有點調侃的人相處，不覺得累，清心明目，護肝養肺，眨眼功夫已經白頭到老。我謹記一個北京女孩給我的建議，『找個北京男人，不圖大富大貴，就圖個舒坦。』既然你讓我覺得舒坦了，我也不能讓你憋屈著，你不想去就算了，在家多陪陪孩子吧！」

　　這是老婆第一次這樣坦誠地和我交流人生體會，我們倆都是那種比較容易滿足現狀的人，她不想讓我大富大貴，我也不想讓她精明強幹，我們倆就是一對天造地設的沒出息的松人。她有一個女同學「望夫成龍」了很多年，幾年如一日地鞭策自己老公要抓緊一切可以抓住的時機成為富人，自己也好「夫榮妻貴」，並且找來了無數可以幫助她老公「實現人生價值」，「開發個人潛能」，「如何3天賺100萬」這樣的葵花寶典來激勵他的鬥志，她的一片苦心終於沒有白費，三年前，她老公甚至一度做到了全國最大的炒金公司的第二把手，正在他鬥志昂揚，一隻腳已經踏進新生代富豪的隊伍裡時，卻因為涉嫌非法黑幕交易鋃鐺入獄，至今仍未結案。

　　這件事對我老婆的震動很大，從此她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優秀的女人可以激勵起男人的野心，但是一個更優秀的女人應該能撫平男人的野心。大概就是這意思，反正是句車軲轆話，繞來繞去的，我不記得怎麼說了。她肯定不算是個「更優秀的女人」，因為我壓根就沒什麼野心，也不用她來「撫平」，她也從來不會「激勵」我起什麼「野心」，這麼多年來，她沒有要求過我一定要坐到何等高位或者達到多高薪水。

　　單這一點，我媽和我之前的女朋友都做不到，她們總是象「寶釵敦促寶玉要一心鑽營經濟仕途」一樣，不停地拿高精尖的要求來鞭策我，甚至拿我和別的男人相比，直到把我比趴下，這也是我總是覺得自己不如別人的原因，更是我不願見老婆同學的原因，大多數男人都受不了女人拿自己和別的男人相比，尤其是明明比不過的時候。之前，我一直以為老婆是個嬌生慣養，不識愁滋味的「糊塗蟲」，其實她時常揣著明白當糊塗，難得她骨子裡有著和我類似的散淡隨性，總在關鍵時刻放我一馬。這讓我想起了張愛玲的一句感慨——「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45）

　　所有女人在臨出門前，都永遠還缺一件衣服，就是那件最適合這次應酬的衣服。我老婆翻箱倒櫃，把她的那幾件破衣服試了又試，比了又比。最後看得我都不耐煩了：「你又不是去相親，幹嗎那麼上心呀！」在我的一再堅持下，還是讓她「牛仔褲配平底鞋」，樸素大方不礙眼，省得出去招惹是非。她充其量也就算是「第二眼美女」，就算渾身戴滿鑽石也閃光不起來。

　　見慣了「性感肉彈」的濱子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也覺得她忒普通了，但見過幾次後，就開始一遍遍盛讚她：「耐看，經琢磨，秀外慧中，凡事比較克制，和任何人都保持著適當的疏離感；幾乎很少主動插話，卻專注傾聽別人談話，偶爾的一兩句隨口應答，能見她難得的悟性、理解力和感受力，這種能力不是一朝一夕練就的，一定是多年讀書思考，沉澱積累的。這種女人具有成為紅顏知己的潛質，你應該好好培養，爭取從你老婆身上再挖掘到情人和紅顏知己交織的感覺，那你小子可就賺了，等於買一送二，一步到位了。這也是我一直苦苦追求的理想婚姻境界，不過，這幾乎是不可能達到的——紅玫瑰就是蚊子血；白玫瑰就是米飯粒，永遠不可能把她們嫁接到一棵樹上……」

　　閱女無數的濱子想當然地給她了如此高的評價，讓我感覺臉上很有光。只有我知道，我老婆並不象他說得那麼邪乎，她的美好形象只是留給外人的，在家裡沒少大呼小叫。她在人前不怎麼說話，那是因為她在家裡對著我和孩子說話說得太多了，難得出門清淨一會兒，樂得休息休息。她又哪有工夫整天和我風花雪月地探討人性藝術？我們每天十句話有八句都不離孩子，還有兩句不是奶粉就是尿不濕。什麼紅顏知己不紅顏知己的對我來說都是瞎扯蛋，老婆就是我家孩子她媽，只要她不給我戴綠帽子，不整天沖我河東獅吼，能安安心心地和我過日子，她就是個好老婆。

　　這時候，我老婆又把她那「喝茶包」拿出來了，這個名詞是跟丈母娘學的，她管平時捨不得穿，只有在出門走親訪友的時候才拿出來穿的衣服都叫「喝茶衣服」。這個包雖然不是一線大牌，但還算質地精良，黑色和咖啡色相間的皮質拼接，白色的外上線搭配碩大的金屬扣，顯得粗獷大氣。這也是我老婆喜歡的風格，雖然她看似柔弱，但卻喜歡用「霸氣」的東西來為自己支撐門面。我們曾經在「芬迪」的專櫃裡看到過類似的款式，她幾乎是一見鍾情，然而我們是不可能燒包到以近萬元的價格買一個一年也背不了幾次的包的。當我偶然在一個普通的品牌店裡看到幾乎可以亂真的同類品時，毫不猶豫地就買了下來，這還是結婚前我送她的，平時都屬於珍藏品，只有到了她認為的正式場合才有機會被拿出來亮相。

　　正在看《灰姑娘》動畫片的豆丁，一看她拿這個包出來，就知道她一定是要出門應酬了，湊上前來拍馬屁：「媽媽今天真漂亮呀！是要駕著南瓜馬車去參加王子的舞會嗎？記得12點前回家呀，不然你就該現原形了……」孩子的話提醒了我，一個包的確能夠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她看起來依舊年輕秀麗，標準的美貌少婦，如果不主動承認已經是孩子她媽，她在男人堆裡還是有若干殺傷力的。我心中陡然升起一種不安，在社交場合不能夫唱婦隨，比翼齊飛，就是容易被別人見縫插針，於是半真半假地警告她：「你要懂得潔身自好，沒聽說現在流行『老婆乏味，情人太累，小姐太貴，有空搞搞同學會，拆散一對是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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